“我叫李小華,放學回了家,媽媽叫我去割草,爸爸叫我放牛娃,倆人的話我都得聽,到底應該去干啥?”
小華下班剛到門口,就聽老媽在屋里正在數著快板唱得正歡。她邊敲門邊說:“李小華回來了,讓我割草還是放牛呀?”
李大媽開開門,一見閨女就笑了。小華上下打量一下老媽:一身綠軍裝,頭上還梳起了兩個小抓髻,風趣的說:“呦,這不是當年的紅小兵又回來了嗎!我說您這又是唱的哪出戲呀?”
“真像紅小兵?”李大媽把頭一甩,大步走到鏡子前欣賞著說:“我呀,看著電視劇‘北風那個吹’,就想起我當年插隊的事兒來。你說那帥子不是一聽大喇叭唱‘北風那個吹’就往大隊部跑嗎,我呢,跟他差不多,吃完飯一聽鑼鼓響,就往大隊宣傳隊跑;那帥子在縣里跳芭蕾舞不是獲了獎嗎,我呢,演我們自己編的小話劇不但獲得了表演一等獎,還獲得了創作一等獎。我跟你說啊,那年也該我露臉,本來劇中的女主角李小華不是我,可那天那演員發燒,我這個二十六歲的老大姐臨時救場,出演了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還落了個滿堂彩。回來那個公社呀、大隊呀,一個勁的表揚,一時間就成了名人。可惜呀,那時沒有照相機,連個影兒也沒留下。想想那時侯,真美呀!”說到這兒,李大媽仿佛又陶醉在當年的幸福之中。
“瞧瞧,一提起插隊的事兒,您就說個沒完。怨不得您給我取名李小華,是不是也跟這節目有關系呀!”
“算你猜對了。”
“那,您說,當初您演的話劇是您編的嗎?”
“不是,我可沒那么大能耐。”
“那是誰編的呀?”
“嘿,他叫牛‘秀才’。這人呀,可真叫一個“牛。”就說你媽我,當初插隊在那個村,論文化,高中畢業,沒有第二份兒;論口才、論寫作,誰也不敢小瞧。可就是這個比我還小兩歲的小伙子,只是初中畢業,腿腳還有點毛病,那文才竟處處壓我一頭。我們宣傳隊一場節目兩個小時,百分之八十都是他編的;見到好人好事,歘欻歘,一會兒就是一篇稿;還有那就是寫小評論,幫派出所破案,那思維、那文路,筆頭子簡直神了,連著三篇往墻上一貼,那犯罪分子就憋不住了,沒等兩天,自首了。這小伙子,我可真服了他了。”
“那,您這么佩服,是不是和他談上戀愛了?”
“凈瞎說,我們那時候可是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的,是革命青年,我們之間好是好,那是革命友誼。哪象現在這些小青年,剛上初中就搞對象。”
“呦,革命青年就不搞對象了?那電視劇里的帥子,不也是知青嗎,還不是就在農村找了個媳婦。”
“他是他,我是我。我當時雖說歲數不小了,也有過想法,可一想到你姥姥姥爺,就我一個獨生女兒,早晚得回城,也就只得把這份愛埋在心底。要是一心扎根在農村,我非嫁給他不可。別看他當初只是個農民,憑他的才氣,將來肯定前途無量!誰想回了城,找了你爸這個窩囊廢,還是個短命鬼。”
“瞧瞧,露餡了吧,談戀愛就談戀愛,還非說是‘革命友誼’,唱什么高調呀。”
“嗨,別提這些了,還是說說你吧,過了年就三十了,還沒碰上入眼的?我可真不想讓我姑娘和我一樣,找個不稱心的對象,窩窩囊囊過一輩子。”
“那是,我呀,找不到合適的,我寧可單身一輩子。”
“這說是說,作為女人嗎,單身也不是真幸福。就說你爸吧,雖說窩囊,不知道愛,可要是沒有他,我一個人拉扯你不是也挺難嗎!女人沒有男人,就不算個完整的家。要我看,你也差不多就得了,別老帶著眼鏡沒完沒了的挑了。”
“瞧瞧瞧,您怎么沒主見呀,剛才還說不愿意向您一樣找個不稱心的女婿,怎么這一會兒就改注意了。”
“我這不是為你著急嗎,你想呀,誰家條件好的小伙子二十七八還沒有對象呀,難道人家二十四五的帥哥會愛上你這老靚姐?”
“那也沒準兒。好了,別說這個了,飯熟了沒有,我早就餓了。”
“什么時候了還沒熟,鍋里擱著呢,你最愛吃的雞蛋韭菜烙餡餅。”
這一天,李大媽上街,公共汽車上人挺多,剛一上車,就有個小伙子站起來給她讓座,李大媽忙說:“謝謝。”售票員過來刷卡,李大媽往口袋里一摸,不好意思地說:“嗨,我沒帶公交卡。”售票員說:“那就打一張票吧,一塊錢。”說著撕下了一張票,李大媽把口袋翻了個遍,也沒找到錢。搖搖頭又說:“真對不起,你看我,出來換了件衣服,連錢包也沒帶,你看……”就在她尷尬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剛才給她讓座的小伙子順手掏出一塊錢交給售票員說:“我這兒有,給你。”從售票員手里接過票,小伙子又從兜里掏出一塊錢連同車票一塊兒塞在李大媽手里說:“您拿好,回去時再打票。”對這小伙子突如其來的舉動,李大媽正不知所措,連謝謝還沒顧上說,車到站了,小伙子笑著和大媽擺擺手,走了。
回家以后,李大媽和閨女說起這事兒,不僅一個勁的夸贊小伙子,還直埋怨自己,“我真就傻了,怎么就沒問人家姓啥叫啥,哪個單位的,怎么聯系還給人家錢呀。”
小華說:“不就兩塊錢嗎,您就是問人家,也不會告訴您,再說,既然人家給您了,也沒想要您還,現在這年輕人不會拿這點事兒當回事兒的。”
“你說得輕巧,可不是個人都能做到的。”說到這兒,李大媽忽然想起什么,“嘿,你說,我看小伙子這模樣,怎么特象一個人。”
“誰?”
“像,像我插隊時那個牛秀才。尤其是那眼睛,那臉型,還有說話的聲音,簡直跟他一模一樣。”
“真的這么巧,難道說是他兒子不成?”
“你別說,還真沒準兒。我呀,明天還得坐這趟車,說不定還真能碰上他呢。”
小華說:“今天呀,我們廠也有個好消息,我們通過網上招聘的那個工程師,別看只有大專文化,剛來沒幾天就把我們廠多年沒解決的老大難問題解決了。據說,他還在研究一種新產品,要取代我們廠的滯銷品,我們廠長對他特感興趣。”
“是嗎,小伙子多大?”
“我看過他的簡歷,二十六,未婚。”
“好,閨女,加把勁,跟上,說不定將來就是我那半個兒子呢。”
“瞧您說的,人家還說不定早就有對象了呢!”
“這呀,可就看你這個工會主席的了,抽空多跟他接觸接觸,從關心大齡青年的角度了解了解他。”
“瞧您,還挺有經驗似的。”
“你別忘了,你媽當年可也當過廠革委會副主任呀,好幾對小青年都是我牽線搭的橋呢。”
快到中秋節了,李大媽一大早就去商場采購。在商場門口,她看到了感人的一幕:一個賊頭賊腦的小伙子從一個剛從商場出來的姑娘手里搶下背包就跑,姑娘急得一邊追,一邊喊:“給我包,抓流氓!”這時,從商場里走出個小伙子,連問也沒問,撒丫子就沖那劫匪追去。小伙子個大,跑得快,沒幾步就追上了那小子,一把就把他摁住了。就在這時,從后邊又竄上來一個小伙子,沖著他猛一推,拽著劫匪就要跑。誰想那小伙子靈機一動,迅速出手,把第二個歹徒緊緊抱住。那小子見脫不開身,順手掏出匕首,沖著小伙子大腿就要刺。李大媽看著忙喊“小心,刀!”話剛出口,小伙子還沒來得及躲,匕首已刺進小伙子大腿,血眼見著就流了出來。可就這樣,小伙子也沒撒手。就在這時,一輛巡警車到了,倆劫匪被抓住了。李大媽上前一看,“這不就是她要找的小伙子嗎。”她見小伙子腿上還在流血,忙從脖子上解下紗巾,就往小伙子大腿傷口上邊系。民警邊扶小伙子上車,邊問李大媽:“您是?”李大媽隨口說:“我是他大媽。”沒等民警說話,她也隨著去了醫院。車上,李大媽像對自己兒子一樣坐在小伙子旁邊,時不時的問小伙子疼不疼,夸贊他好樣的。小伙子對這陌生的“大媽”有點莫名其妙,忙問:“您是?”李大媽說:“你忘了,前幾天不是你幫我打的車票嗎?”小伙子忽然想起來了,笑著說:“瞧您,這點小事兒還記得這么清楚。”開車的民警聽倆人的對話,忙說:“原來你們不是一家人呀?”小伙子忙說:“對,這大媽是前幾天我在公交車上認識的。謝謝您大媽,您真好。”民警說:“這可真巧,好人遇上了好人,這社會要都像你們娘兒倆這樣那該多好呀。”
說起來就是這么巧,經過詢問,這見義勇為的小伙子還就是李大媽當年插隊時牛秀才的兒子、女兒廠里招聘來的工程師“牛舉仁。”
李大媽這個樂呀,當得知他一個人住在廠里宿舍時,從醫院出來,非叫他去家里養傷不可。小伙子不去,她當即打電話把小華叫來,死說活說,不去就是不行。李大媽說:“當初我在你們村,整天和你爸在一塊兒,像親姐弟一樣,在你家跟自己家一樣,特別是你奶,疼我跟親閨女一樣。按輩分論,你得叫我‘姑媽’呢。叫你說,侄兒小子受了傷,姑媽該不該管?”
小伙子拗不過,只得去了李大媽家。
小伙子身體棒,沒幾天就痊愈了。他見李大媽家就母女兩個,又和小華在一個單位,總覺得不方便,也怕人說閑話,還是要回單位住,李大媽就是不答應,還說要把他爸找來說說。小伙子本來就是個內向人,不善言辭,哪辨得過這個鐵嘴鋼牙的“姑媽”,也就在她家住了下來。那小華呢,當然高興。倆人一塊兒上下班,總有說不完的話,儼然是一對小夫妻。
十一放假,小伙子要回家,李大媽早就買好了一大堆禮物,讓小伙子帶回家,并一再囑咐他回來一定把他爸給帶上來。
已經從處級領導崗位上退修的牛秀才,聽兒子這么一說,也高興的不得了。想起當年倆人的交情,又看到人家這么照顧自己的兒子,第二天就隨兒子進了城。
老相識一見面,先是互相打量了一番。
還是李大媽先開口:“秀才!”
牛秀才也上前一步叫道:“鐵嘴!”
倆人互相指著大笑,李大媽道:“四十多年了,還是當年那老樣子沒變。”
“咋沒變,你看這頭發連一根黑的都沒有了。你還行,還是當年那么精神。”
小華接過來說:“我媽前幾天還在家化妝表演您編的小話劇呢。”
“是嗎?多少年了,你還沒忘呢!”
“那還忘得了。你這老家伙是真夠牛啊,自個兒是秀才,養個了不起的兒子叫‘舉人’,趕明兒有個孫子還不得叫‘狀元’呀!”
“是這么想到的。可你也挺牛哇,六十多了還像個大姑娘,又生了個比你還精的閨女,不比我強多了。”
倆人從工作,到家庭,從兒女的婚姻到自己的故事,一直談到深夜。當得知兒子與小華正在熱戀,牛秀才樂了,笑著說:“這幾年我還一直為小子的婚事發愁呢,誰知竟碰上了你這個貴人。這真是緣分呀!只可惜咱們這輩兒有‘緣’沒‘份’,這回讓孩子們給續上了?”
李大媽搖搖頭說,“你這么說可不妥,咱們還都不老,哪能說有‘緣’就沒‘份了’呢。”
聽李大媽這么說,牛秀才臉刷的紅了,忙掉過臉,低下了頭。
李大媽站起來忙遞過去一杯水,“你呀,就是個書呆子,都什么歲數了,還跟大姑娘似的。當初我那么追你,你要是說一句話,我也不至于回城跟那個窩囊廢過這些年呀。”說到這兒,李大媽有點傷感。
“嗨,當年,我不就怕你跟我受苦嗎。你想,你一個城里人,又是獨女,我一個殘疾人,連個勞力分都掙不上,怎么配得上你呀。”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自卑,總為別人著想。你知道嗎,接到你要結婚的信以后我是什么心情嗎?”
“我知道。其實我是在騙你,那時我根本就沒有對象。”
“那現在呢,咱都是單身,不過身份都變了,你這處級干部不知還能不能看得上我這個小老百姓。”
“說什么呢,我從來就沒把自己當過什么領導,我就是個農民、就是個普通百姓。剛才你還批評我自卑,怎么自己也自卑起來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呀。”
“我不是怕你當了官看不起嗎。既然你說也是老百姓了,那你就沒想過再續前緣?”
“這,你這問題提得太突然了,讓我想想。”
“好,睡覺吧。”
李大媽說著,站起來回屋了。
過了兩天,牛秀才回家了。
第二天,他打電話約李大媽回老家看看,李大媽高興地去了。
兩個月后,倆人商量著春節把倆孩子的喜事給辦了。
李大媽說:“那咱倆的事呢?”
牛秀才說:“男主外,女主內,這事兒就你定吧。”
李大媽笑笑說:“你呀,多會兒都是二把手。”
牛秀才說:“想當年,你是宣傳隊長,我是創作組組長,你就是我領導;到了公社、鄉鎮,直到縣直機關,我一直都是副職;在家里,我也從來沒想過當一把手。”
“真沒出息,要當就當正的,我可不愿意總讓人管著。那可說好了,以后這個家就我說了算了啊。”
“是,絕對服從!”
倆人說著,互相對視著,孩子似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