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41歲的北京爺們兒廖丹成了名人。
2012年7月16日上午,當他走出北京東城區法院時,等候已久的記者們立刻將他團團圍住。“長槍短炮”的陣勢,讓不少路人停下腳步,推著車的大爺很好奇:“這是哪個明星啊?”
在公眾的描繪下,這是“凄美的北京愛情故事”,廖丹卻說不出什么漂亮話:“過日子就這么回事兒唄,你說怎么辦?”
★日子★
從家到醫院,廖丹的“摩的”要開上近兩個小時。30年前,在北京城的革新中,北京土著的廖丹,從交道口搬到五環外的郎辛莊,從一個城里人,變成了“鄉下人”。
與此同時,另一場革新又將他推向了這座城市的底層:1997年,廖丹所在的北京內燃機總廠改制,他在當年的那場浪潮中下了崗。
那一年,通過同學介紹,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當年24歲的河北人杜金領。
對于這座城市底層的廖丹來說,這世界哪有什么動人的愛情:“兩個人就是搭幫過日子——能過到一塊兒,得了。”后來,杜金領掏錢擺了兩桌酒,日子就這么過起來了。再后來,他們有了兒子。
2003年,杜金領所在的單位倒閉,她就自己在家做手工藝品賣錢。這樣的日子堅持了半年,一個親戚幫她找了個美容院的工作——每個月600元錢。在這個北京底層家庭,日子雖然簡單,卻也過得去。
噩夢從2007年開始——杜金領被查出患了尿毒癥,每周都要去做兩次血液透析,以維持生命。每次透析費用至少420元,一個月下來,醫藥費就超過5000元——而一家三口的低保只有1700元錢。更要命的是,杜金領沒北京戶口,沒工作,入不了北京醫保體系。開始,家里還能拿出點兒錢,但兩萬塊錢幾天就沒了。
此后的日子里,廖丹每周騎著電瓶車,把妻子送到醫院。后來他干脆咬牙借錢買了輛舊“摩的”,送妻子去醫院之余還能拉點兒黑活。
妻子病后,廖丹也患上了糖尿病。親戚朋友被他借了個遍,有人最后不得不勸他:“兄弟,以前的錢就別提了,今后別來了,你媳婦兒這病,沒治。”
2007年年底,已經負債累累的廖丹發現,自己每次到醫院交透析費時,收費室都會在收費單上蓋章后,再讓他拿到透析室。那時候,他走投無路,于是在大街上撿了張刻假章的名片。
第一次把印有假章的收費單交到透析室的時候,他很害怕,但又覺得“過一天算一天吧,以后是以后的事兒”,“要不然早就都死了”。
杜金領也曾懷疑過丈夫哪里來的錢,但每次問,廖丹的倔脾氣就會沖上來:“你什么都別管!”
★認了★
憑借那枚假公章,廖丹騙了4年,杜金領也多活了4年。2011年9月,醫院升級收費系統,廖丹的行為終于被發現。5個月后,帶著妻子去醫院透析的廖丹,終于看到警察沖他走來。他說,他可以理解醫院,“畢竟人家不是什么慈善機構”。
廖丹領著警察回家取證時,他們12歲的孩子正在家里寫作業。那位老警察知道廖丹的情況后,對他感慨道:“我做了這么多年的警察,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別人詐騙是為騙錢,你詐騙卻是為救命。”
把廖丹帶走時,警察給孩子留了200元錢。“你別當我是警察,你就當我是大哥,但你畢竟是犯法了。”
杜金領本以為廖丹是開“摩的”被抓了,便不停給法院打電話,問人什么時候放出來。開始法院的人還很客氣,但一個禮拜后,人家有些不耐煩,對她說:“你知道你透析4年沒交費嗎?”杜金領終于明白,丈夫為了給她看病刻了假章,涉嫌詐騙。
廖丹被抓的那段時間里,杜金領每周自己坐上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去醫院透析。直到一次她犯了病,鄰居不停地給法院打電話,廖丹才被取保候審。
“你覺得值嗎?”
“不管值不值得,還是犯法了。這我承認。值不值得,至少一家子現在還在一塊兒。”他突然停下了,默默地反問,“你說呢?”
★改變★
廖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人生軌跡,會在不經意間改變。開庭那天,法院外宣處的工作人員站在門口,問他:“你愿意接受采訪嗎?”從那開始,找他的記者沒斷過。
7月13日是個周五,本是杜金領去醫院做“透析”的時間,但記者不斷從山東、上海、浙江等地趕來,找上門的記者干脆跟著去了醫院。那天,杜金領累得渾身酸疼,晚上回到家,又一撥記者來聊到11點。廖丹的嗓子有些啞了,還未痊愈的肺結核又讓他不停咳嗽。可周六一早,記者們又來了。廖丹從沒想過拒絕,誰來打電話,他都說:“歡迎你們來。”他覺得這是唯一能報答人家的辦法。
到了下午,廖丹被問得有些疲憊,但記者們似乎依然不想放過他。他覺得自己怎么也擠不出記者們期待的那些“甜言蜜語”,他覺得這哪兒是什么記者們想象的偉大愛情——“過日子,就這點兒事兒,咬著牙也得過”。
7月午后的太陽,曬得人犯困,4點多,小區里又進來幾輛出租車。射燈、攝像機、反光板、三腳架……一個攝制組擺開架勢。
那一天,央視的柴靜也來了。
看到這樣的陣勢,一位記者覺得廖丹和妻子杜金領都有救了,但他又開始擔心:沒有人知道,在這座繁華的城市里,還隱藏著多少個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