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叔叔家碰到他多年前的學生海亮的時候,我并沒有想到這竟是叔叔故意安排的相親。他,一個高高瘦瘦戴眼鏡的男生,有著沉穩內斂的氣質,很符合我心中白馬王子的形象。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愛他。
我讓他幫我擊退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追求者黃憲,所以,我必須實踐諾言,答謝他。下車的地點是一座陌生的美食城,我摸摸錢包,預感會失血過度。海亮一路都保持沉默,落座后,他很大方地自動點菜,每報出一個菜名,我都會心驚肉跳。
我不看他,卻感到他在看我。他說:“丫頭,那男孩感覺上不錯。”我送白眼給他:“拜托,大哥!好男人多的是,我是否要照單全收?”他笑:“你很可愛!”“謝謝!很多人都這么說。”“借我擊退黃憲,就不怕前門拒狼,后門引虎?”“嗬嗬!”我干笑:“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配得上你的女子,而你,也不符合我的條件。”“哦?聽起來你的要價不低。”“也許吧!我只想要一份門當戶對的愛情,有著同樣的農民出身,在以后的婚姻里才不會成為遭人鄙視的弱勢群體。”“沒想到,你有職業歧視。”他玩味的笑。我拿眼瞪他:“不!是人們先有了對農民的歧視,才引發了我對非農民的歧視。”
一頓飯吃得沒有滋味,這滿桌的菜足以花去我一件名貴的衣服,能不心疼嗎?海亮起身去洗手間,回來說,走吧。我咬著牙對侍應生說買單,他卻告訴我先生已經買過了。走出美食城,我沮喪難堪地不看他。他說:“丫頭,別這樣!”“我不想欠你!”
隨著黃憲的不再出現,我和海亮已經成為很好的哥們兒。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跑來找我聊天,周末也會帶上我去郊區游玩尋找他所謂的靈感。我是有求必應,終歸還是欠了他。人與人應該保持距離的,尤其像我們這樣,分屬于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過多地接觸會導致心的淪陷,明明知道,為何不懂得拒絕?還是因為對象是他,才讓拒絕難出口?
我騎著自行車被飛駛的機動車撞倒,自行車扭曲變形,人飛了出去,自覺沒受什么傷,還是被送進了醫院的觀察室。驚嚇過度中,殘存在腦中的惟一意識就是海亮。我給他打電話,他剛喊出丫頭,我就放聲大哭。“該死的!丫頭,你在哪兒?”他急急問。我說:“醫院!”他趕過來的時候,我流的淚差不多能引起太平洋漲潮。
他說:“丫頭,你沒事吧?究竟怎么回事?”我說“車禍!我差點兒就見不到你了!”他大步上前,將我抱在懷里,很緊的擁抱,令人窒息,卻又沒來由地覺得安全。我破涕為笑,眉飛色舞地為他描述車禍的經過。他卻大皺眉頭,霸道地說:“往后不準騎自行車!”“唉!我倒想騎,可自行車被撞壞了。”“好!”“好什么?”“好的是你還活著。”他伸手觸摸我的臉頰,麻麻癢癢的感覺。
我瞪大眼睛看他,他輕吻我的額頭說:“丫頭,找個時間我們結婚吧!”這叫什么話!我撅嘴抗議:“出車禍的是我,有可能撞出腦震蕩的是我。你說什么胡話?”“笨丫頭!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巧合,是你叔叔刻意安排的相親。初見你時,直覺地否定,但越是接觸,就越是舍不得。你就像一本書,外表不是很精美,但只要打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受其吸引,那么的充實,那么的耐人尋味。丫頭,你在聽嗎?”我是在聽,也同時窩在他的懷里假睡,不知該有什么樣的反應。有些無措,有些驚喜,原來我在他心中是這樣的好。只是我能放心地要他嗎?門不當戶不對的現實里會不會有太多的酸楚?
在觀察室里一直呆到第二天,醫生對我放行,說我除了輕微外傷外,沒有內傷的跡象。可我的大腦卻是震蕩了,不是因為車禍,而是海亮的表白。
可惜,海亮不符合我門當戶對的標準,如此濃重的門第觀念非一日養成。從我走出那個小村莊踏足城市開始,周圍形形色色的人養就我高傲的農民女兒的自尊。愛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現實的。我既膽小又非常地愛自己,所以不敢放手去賭,怕一旦輸了,忍受不了那份委屈。因此,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用我超強的理智來壓抑蠢蠢欲動的情感。我開始逃避。
海亮站在了黃憲的位置,一連七天,傻傻地等在那兒。我冷漠地從他的身邊走過,他看著我走過,卻不喊我。同事們又開始了漫天非議,我就開始頭大,后悔當初不該“后門引虎”。終于在第八天,我氣呼呼地沖到他面前,說:“上癮了,是不是?我不理你,就不會覺得難受嗎?”他笑,說:“我覺得很幸福,畢竟,能讓你不理不睬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別的什么人。”“真是有病!”我嘆氣,說,“你認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嗎?你出入打的,我則要拼命地去擠公交車。如果有一天,沒有了出租車,你知道怎樣坐公交車嗎?”我苦笑,在他的愕然中走進公寓樓。出租車與公交車,這就是擺在我們兩人面前的現實的差距。
當海亮真的不再出現,我就開始魂不守舍恍恍惚惚,咬咬牙跺跺腳,強令自己去習慣沒有他的存在。好不容易建起的心墻,卻在見到他的一剎那轟然倒塌。他等在我的公寓樓前,閑適得令人嫉妒。“看什么看?”我狠狠地瞪他。他伸手觸摸我的臉頰,我扭頭避開,他說:“丫頭,想你想得心空,便想來看看你,看到你心才會滿。我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熟悉了這個城市的所有公交路線。現在無論你想去哪兒,我都可以帶你去,不用打的。”“笨蛋!”“只要你把心打開,我就可以進入你的世界。”原以為他內斂不懂甜言蜜語,沒想到說出的話也是這樣火辣辣,燙得我心痛。是他真的愛我到不可救藥還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從城里開往郊外的公交車價是2元,我們兩人來回花去了8元。他出賣苦力,幫果農采摘搬運桃子,換來我們中午的粗茶淡飯。看著他在烈日下的汗流浹背,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所有的理智和堅持都隨著他的汗水滾落蒸發。
回到市里后,他將剩下的兩元錢全都交給了我,說:“這一次,你得自己帶自己回家。”回我的住處沒有直達的車,轉車的話,兩元錢正好。我咬著唇,問:“你怎么辦?”“我那邊比較近,三站的路,我可以走回去。你的車來了,走吧!”我不上車,拉起他的手,遠離公交站牌。他說:“丫頭,別這樣!我是男生,我——”他止了話,因為我的眼淚已經傾瀉而下。我說:“你越是好,我越是自卑得不敢要你,你知不知道?你為什么固執得非我不可?”他用指尖觸碰我的淚,嘆口氣,說:“丫頭,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在愛情上,我也要求門當戶對,不是指門第,而是指生活觀念。坦白說,我對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也是敬謝不敏。你熱情、率真、樸實,最重要的是你懂得愛懂得生活,所以,我非你不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會向你證明,我絕非不食人間煙火。如果可以選擇降生,我會毫不猶豫地選農民之家。只要你肯等我,我甚至愿意到農村接受勞動改造。”我歪頭看他。他說:“丫頭,你別這樣看我,我心里沒底。”“你好帥!”我笑,淚水還掛在臉上。認真的男人的確很帥!
我說:“你不用走回去了,因為兩元錢可以送我倆到你的住處。”“你說什么?”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我。我就心酸,為以往的日子里給了他太多的不確定。“沒聽清算了。”我轉身欲走,他卻猛然間抓住我的肩膀:“丫頭!找個時間,我們結婚吧!”他低頭,吞沒了我的話語,唇與唇的碰觸,就是吻了吧!
直覺告訴我,如果推開這個對我好得過火又懂得欣賞我的男人,我絕對會悔青腸子。按照他那套理論,這樣的愛情也算是門當戶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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