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那是一場想都不曾想過的意外。
我是家中獨女,4年前離開家鄉通化到北京工作,男友是北京人,我們交往已經8年,準備回通化舉行婚禮。那是10月9號,離婚禮還差3天的日子,我們從北京趕回了通化。我坐在出租車后排,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窗簾和裝飾品我已經拿到了。你們在哪兒,新橋路?行,順道捎上我一起回家。”
出租車拐個彎,到了電話中約好的路口。媽媽上車,坐在副駕的位置。
一切順利,我所記得的清晰鏡頭是她回過頭來對我和男友笑了一下。幾分鐘后,一陣天旋地轉。在一個丁字路口,我們的車和一輛貨車相撞,等我意識清醒,已不在原來坐的地方。
我和男友被拋向前方,出租車車頭已經全部變形,門無法打開。我下意識地看了男友一眼,他眼睛在眨。我放心了,但是——媽媽!媽媽滿臉是血。她那時的神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地沒有哭也不叫,醒著,卻雙目緊閉,咬著牙床。那是極為疼痛的表情。
盡管如此,她仍然用手指著自己的外衣口袋,輕輕對我說:“妹妹給竹;買的火車票放好,給她錢……找我的手機,別丟了?!?/p>
那一刻我告訴自己要冷靜。接著我打電話給爸爸,盡量用平靜的口吻陳述車禍的過程,“我和男友都好,只是媽媽鼻子出了點血。”電話那頭有幾秒的靜默。
倒數計時
門診大廳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病房內外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道。一連串手忙腳亂的檢查拍片過后,是等待。等待的過程,漫長、煎熬。診斷結論是肋骨多處骨裂。略過晦澀的醫學名詞,我直接問醫生,三天后媽媽能否參加婚禮7醫生含糊其辭,說:“需進一步觀察?!蔽业男某亮艘幌隆?/p>
隔著病房的玻璃窗,我望見病床上躺著的母親。她眼睛虛掩。也許是感應到了什么,就在我詢問時,她突然睜開來,我嚇得急忙閃躲。盡管我知道她不可能聽見這些對話,但我絕不想自己的眼神將這難以讓人接受的消息走漏,哪怕一絲一毫。她受的夠多了。我跟媽媽聊天。沒說幾句,我看她面色慘白,才想到,骨裂一定是很疼的。
我問,不舒服嗎。媽媽說,有一點兒,不過不要緊,過兩天就好了。我們都沒提婚禮的事。接下來這一天我專心伺候媽媽,男友則負責去辦一些本該我倆一道去的布置婚禮現場事宣。我喂媽媽吃水果,給她擦臉和手腳。媽媽看上去很疲憊,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閉著眼睛,看上去像從前她在陽臺閉目養神的樣子。我知道,她是故作輕松,不想拖累我的婚禮。
這才驚覺,不見媽媽已經兩年了。她的樣子,她的手,她的皺紋……我都不再熟悉。
我在北京一家外企上班,平時很忙,周末不是睡懶覺就是和朋友約出去瘋玩。家,對于我來說是幾十公里外的一個蒼涼背景。我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打。去年春節,我和男友早早買了去麗江的機票,只用了5分鐘解釋了不能回家的原因……
這一刻,在醫院,望著傷痛中的媽媽,我突然想象起她放下電話后的心情。一定比現在好不了多少吧?我恨不能替媽媽承擔了所有的痛苦,冥冥中竟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父母在卻遠行”的懲罰。
媽媽能參加婚禮嗎
11號。從其他城市趕來參加婚禮的朋友們陸續抵達。我請男友代為接待,仍在醫院陪護。媽媽精神已經恢復,只是不敢咳嗽或打噴嚏,因為碰撞的力量太大,肺部有擦傷,喘氣不敢過猛。
沒人來探視的時候我還是跟媽媽打趣聊天,媽媽直說躺著無聊不如回去上班,還說當天就要出院。這時,我們提到婚禮。
9號起就已經有不同意見出現,這很容易理解——不能拿身體開玩笑,但如果不能參加女兒的婚禮那絕對是一個母親終生的遺憾。
聊了一會兒,媽媽不自然地從床邊拿起一張報紙放在面前。我坐在側面,親眼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淚水。
我從來沒見過母親落淚。
下午,媽媽提出站起來走走,得到醫生的許可后我們三四個人攙扶著她起床。
看得出,媽媽一舉一動都非常費勁,到幾步之遙的衛生間花了十幾分鐘。我很難過,但不住地贊她勇敢,說今天能站明天就能走,一定沒問題。媽媽再回到床上時已全身汗透。
晚上我和爸爸一道討論客人座位安排,爸爸很鄭重地對我說,你媽下午的情況我看到了,別讓她參加婚禮了。我說,我聽爸爸的,心像被人刺了一般疼。
凌晨1點躺在床已我失眠了。為這個婚禮我們全家都投入很多。9月起,我每天頻繁地打電話給爸爸媽媽,一起分享著全家人共同努力爭取一個完滿結局的過程。媽媽為布置我的新房費盡心思,購置喜慶而華貴的床品、挑選自己在儀式上的穿著、10月6號還和爸爸一起重新打理了發型……上天啊,你怎么對媽媽這么殘忍?我不禁哀嘆。
可轉念一想,人在,就是最好的結果。畢竟,另一個結果是更難承受的。
成全
12號。早上5點半天就亮了,我不到7點就出現在了醫院。這一天天氣格外好,路上就接到男友打來電話說,媽媽的恢復情況出人意料地好。
我知道這個消息都樂瘋了,爸爸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來。
9點,我們把她接回了家,我給媽媽洗了澡,敷上面膜,把給她買好的新包和她做好的新衣穿好。
這天,便是我大喜的日子。雖然多出很多準備的環節,可是,我心里是幸福而溫暖的。
12點。一切都按照預想的那樣平靜而順利地進行著。媽媽的紫色新衣非常閃亮,我的女伴贊不絕口。儀式上我心無旁騖,全身心地享受著我自己的婚禮。媽媽坐在輪椅上受了茶,我又一次見她落淚。
喜事終能成全,我早知不易,但從未設想過這樣的經歷。大家說,好事多磨。而我,內心充滿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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