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浪子式的朋友在酒后為我說了一段往事,并不香艷,但是很美。
抗戰時期逃警報,他在防空洞中邂逅了一個少婦,相處不過半小時,互相連姓名也來不及問,但他在數十年后仍為之蕩氣回腸。這不是浪子的艷遇,是愛情故事。
當時炸彈聲、機槍聲和高射炮聲在頭頂轟鳴,簡陋的防空洞像是就要塌下來,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是否還活著。浪子一樣感覺害怕,想到了遠方的親人,想到還沒有結婚生子,想到二十余年的錦繡年華。
正當此時,突然發現有人靠在他肩上嚶嚶啜泣,那是抱了個嬰孩的少婦。他忽然忘記了恐懼,說盡好話安慰這個幾近崩潰的少婦,又代她哄抱不滿一歲的嬰兒。他說,那時他覺得就像自己本是她的丈夫,大難到來,就由他挺起胸膛去頂。
如此直到警報解除,他在防空洞外把嬰兒交回她手中,向她道別,同時這才發覺她是那樣美。她紅著臉低聲道謝,吞吞吐吐地說丈夫去了外埠,邀他回家吃一頓飯。這個浪子只考慮了一秒鐘,便婉拒了她的邀請,而且惟恐自己改變主意,立刻轉身走了。他說那絕不是為了道德觀念,他從不講究這類道德,只是不忍破壞在防空洞中的美妙記憶。
所以人生就是這樣,真正美妙的境界總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必定形成于非習慣性的方式中,有時錯過了,有時妙手偶得之。那些境界多半很短促也很朦朧,翩然而至,飄然而去,留下的剎那可供一生回味。
第四輯 愛隨心動第35則 老沉,我自己走
把《南非Travel Guide》擱到書吧結賬臺時,我聽見一個聲音說:“彩虹之國,好地方!”
我一抬頭,就撞見了那雙睿智的眼。后來,我叫他老沉。
老沉本姓沈。叫他沉,是因為他曾帶給年輕的我深沉的感懷。那時,通常是他說話我仰望。
更多的時候,他對我說:傻丫頭,生活處處充滿漩渦。
從南非開普敦大學畢業、通曉四國語言的老沉,給我講了很多關于那個非洲大陸神秘國度的故事,舉手投足間,洋溢著優雅。
那段日子,我一邊忙著申請到南非留學,一邊反復閱讀那本從老沉的書吧淘來的《南非Travel Guide》,一本簡單的Guide而已,卻因了某人的出現,而變得生機重重,約翰內斯堡、普里多利亞、德班,每一頁都有老沉的影子,都是他到過的地方。
我像向往南非一樣,向往著大我21歲的老沉。更多的時候,他像一個謎。
等簽證的日子,比等錄取通知書的日子還要長,我在老沉的口中,先行游覽南非各處。后來,老沉干脆叫我辭了那份薪水低廉的兼職,去幫他料理書吧。
二十歲的女孩,成了老沉的女朋友,成了老沉那個圈子里不小的談資。老沉做飯給我吃,最常做的是啤酒鴨和桂花魚,我最怵的兩種吃法。鴨的嘴巴有長長的硬殼,那古怪足以打消我的食欲;魚的刺則比留學程序還繁瑣,沒有人理刺的時候我百分之百被卡到喉嚨。老沉卻只管做,做得興之所至,一屋子腥。
老沉夾起一塊啤酒鴨,對我說:留下來,嫁給我。
我呆了,只問為什么。
老沉說,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還傻,問,那,我不去南非了?
老沉說,我都教會你了,還去做什么?留下來,幫我照看書吧。
我的腦子嗡嗡直響,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倒騰著盤里的啤酒鴨,想起了我夢想中的南非,竟委屈得想哭。
老沉啊,這十個月來,教會我很多我不懂得的東西,教我簡單的南非語,教我南非的經濟結構人文歷史,教我崇拜的感覺,更教我從女孩成為了女人。想起老沉的話:生活處處充滿漩渦。眼前的老男人,仿佛一場完美風暴,卷我沒商量。
之后的一個月,我的留學簽證下來了。老沉做了挽留,然而,我還是決定走,去那個一年來我耳熟能詳的地方,是的,我得親自去看看。
于是,開普敦,我來了。一頭黑發坐在人文學院里,我重新輕靈了起來。
一個叫Tim的陽光男孩有天遞給我一張字條,說:你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美。
我問是什么。他皺皺眉頭,說:大概,是一種憂傷吧。
那一刻,我想起了老沉,他像一本Travel Guide,指引過我的青春,點亮了我心儀的方向,然而眼前的日子,更像一幅標注完整的地圖,要不要走下去,怎么走下去,跟誰走下去,我要自己打算。
——人生不就是一場旅行么?Travel Guide固然重要,它華美而神秘,權威且淵博,但卻不能滿足年輕的夢想。真實的生活,永遠是一幅展開的地圖,耳聽為虛,唯有自己走過了才算是完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