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董根生的父親在給一個私人鋁礦挖礦石時，被突如其來的塌方奪去了性命。他的母親受到這么大的打擊，就落下了一個瘋瘋癲癲的毛病，時好時壞。從此，母親只要一受到刺激，就會舊病復發，輕則三五天，重則一月半載。因此董根生和妻子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母親，家里的大小事情，尤其是那些鬧心的事，絕對不敢讓她知道了，他已經失去了父親，他不能讓母親再有什么閃失。

這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就在三九第一天的早上，三歲的女兒突然發起高燒來，咳嗽不止，呼吸一陣快似一陣，董根生與妻子急了，決定去醫院給孩子看病，他倆都知道母親非常疼愛孫女兒，不敢叫她知道，于是瞞著母親就帶著女兒去縣醫院了。這時天上開始下起了大雪，到了醫院一檢查，女兒是上呼吸道感染，住院以后就輸起液來。

倆人連早飯也沒吃，眼巴巴地盯著女兒，看著女兒痛苦的表情，他們心里難受極了，恨不能把病馬上挪到自己身上，董根生更是心急如火，這邊為女兒著急，家里又牽掛著母親。挨到中午，他們替換著吃了點東西，繼續坐在床邊看著女兒，希望她能盡快好起來。這時，外邊的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那片片雪花撲到地上，就像打在了他們的心里，心里刺痛刺痛的，好在到了天黑時，女兒的燒退了不少，呼吸也好了一些，倆人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董根生看女兒好了許多，就走出病房，他想抽支煙，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天已經完全黑了，天空陰得非常厲害，雪片還在一個勁地向地面撲來，他伸了伸雙臂，緩和一下緊張了七八個小時的神經，煙剛抽了幾口，突然他的手機響了，電話是村里一個鄰居打來的，說她本來想找他母親聊聊天，結果發現他的母親不在家里，經過打聽，好多人都說沒見過她，叫他趕緊回去找人。他剛聽完就急急忙忙地關機了，母親不同于正常人，在這冰天雪地里，萬一舊病復發可就壞了，他跑回病房沖著妻子說了句：“我媽不見了，我得找去。”說著話人已跑走了。

董根生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家里走去，狂風卷著雪花向身上臉上使勁地打來，他感到一陣陣的刺痛。足有五六寸深的雪，走起來非常吃力，十幾里路竟然走了近兩個小時。雖說是大冷的天氣，額角上還是冒出了少許汗水來。

回到家到母親屋里一看，母親的門虛掩著，沒上鎖，母親不在家，她能去哪里呢？母親留下的腳印已被大雪覆蓋了，他只好一家一家去找，結果跑遍了全村，也沒找到母親的下落，只有一個鄰居告訴他，對他母親說過孩子生病住院的事。怎么辦？正猶豫時，忽然他想起來了，以前母親患了病，好幾次都是在北坡上找到的，北坡上有父親的墳墓，母親每次都是坐在父親的墳前，一聲不響地坐大半天，今天母親聽了女兒生病的事，急上加氣舊病復發，肯定又到父親墳前去了。想到這里，董根生朝著北坡，使勁地連走帶爬向上走去，就快到了，哪知就在他剛要走過一段斜坡路時，腳下一滑，整個人隨即向下邊滑去，滑了好幾米才被一棵小樹攔住停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臉上的雪團，睜開眼睛一看，這一看，簡直把他嚇壞了，順著白茫茫的雪野向下望去，下邊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溝，正是人們平常所說的‘死人溝’，聽名字就怪嚇人的，當地人都知道，就是說不管你是誰，只要掉到了這個溝里，就是九死一生，生還的希望非常渺茫，過去多少年里，還真有過這樣的事例。他不敢再往下看了，抬頭看了看上邊，他慢慢地向上爬去，繼續小心地向父親的墓地走去，待他走近墓地時，他失望了，墓前哪有母親的影子。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了心頭，想母親一個五十多歲瘋瘋癲癲的老人家，怕是出了意外吧？再看看下邊那個深溝，他不敢再想下去，先回醫院吧，天明了再說，他掉頭又迅速地向縣城走去。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剛一進病房，妻子就急著問他：“去了這長時間，真是急死人，母親究竟找到沒有？”

董根生沮喪地說了一句：“沒有找到。”就低下頭去，嘆起氣來。

“女兒已經好多了，要不你吃點東西，緩緩氣，天明了再去找？母親不會有事的。”妻子知道他此刻心里是多么難過，安慰起他來。

董根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東西，剛躺到床上就睡著了，他太累了。

第二天天一亮，董根生就醒了，他看看女兒，女兒還睡著，睡得是那么安穩那么香甜，時不時還裂開小嘴笑上一笑。妻子也太累了，睡得穩穩的，不知道他已經起來了。他沒驚動女兒和妻子，吃了兩個餅子，喝了一杯水，他要再次找母親去。

董根生深情地看了熟睡中的女兒和妻子一眼，正要出門時，忽然房門從外邊被人推開了，一個護士走進來指著身后的一人問董根生：“董師傅，你看看她是你什么人，她口口聲聲叫著你女兒的名字，別的什么也不說，看樣子她精神有點問題，非見你女兒不可。”

董根生早看清楚了，那不就是母親嗎？他二話沒說，上前一步跪在母親面前，雙手緊緊抱著母親的腿，連哭帶喊地訴說起來：“媽呀，都怪兒子沒把孩子生病的事告訴你，害得你大雪天里跑這么遠的路來看孫女，都怪我呀！”

他的哭喊聲把妻子女兒驚醒了，妻子趕緊過來攙扶著婆婆坐到床上，女兒則爬到奶奶腿上一個勁地喊著奶奶。

母親看了看活蹦亂跳的孫女，又看了看兒子和媳婦，一頭栽到床上就睡著了，很快就一聲接一聲地打起呼嚕來。

董根生和妻子看著睡在床上的母親，眼里一邊流著淚，一邊輕輕地擦拭著母親身上還未溶化的積雪和結在褲子上的冰塊，撫摸著母親手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想象著，一個五十多歲瘋瘋癲癲的老人家，為了親眼見到生病的孫女，在這冰天雪地里十幾里路是怎么摸爬滾打過來的，又是怎么忍饑挨餓尋到醫院來的。

護士一直沒有離開，當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時，也被老人家的舉動所感動而流出了兩行熱淚,愛與親情竟然暴發出令人難以想象的能量。

后來女兒長大懂事了，在她的童年里印象最深的是父母告訴她的，她有一個和藹可親的奶奶，還有那一個血濃于水，充滿了關愛充滿了親情的風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