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就像一副對聯

那人像是個詩人，雙手扶著欄桿，微仰著頭，可沒有一顆星星的夜晚他仰頭看什么？

尹小珊走了過去像女牛仔那般，嗨了一聲。那人一動也不動，尹小珊說，等天下掉餡餅啊？

那人這才低下頭瞪她一眼，運動一下喉結，從嘴里吐出兩字兒，有病。

尹小珊咧嘴笑著說，這哥呀一帥呀就大牌了。那人盯著她看，許久說，你這話兒說得漂亮。

尹小珊坐下來，指一下面前的座位，喝點什么？那人說，啥也不喝，但坐了下來。

兩杯加冰的伏特加。尹小珊喊一聲。

片刻，兩杯酒放在他們面前，她把一杯朝他面前推了一下。他倒也不客氣，端起來也不碰杯自個喝了，笑著說，你觀測過我？她說，那叫關注，叫追星。他又笑了，飛快地把她面前那杯酒端起來，一仰脖子又喝了，把冰咬得咯吱咯吱響。

讓她目瞪口呆不僅僅是這個，他說，加冰伏特加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喝下它百分之九十意味著失身。

她觀景似的看著他說，你來這里，常常不喝酒的啊。

他說，怎么呢？

她說，一般來說站在那里，也得有占地面積。

他說，有時候是個給別人看的風景。他又看她一眼說，原來是吧主呀。

她說，歡迎你來觀測天象。

他搖搖頭說，不是。

眼前這女子穿著玫瑰紅裙，暗色的眼影和唇彩。他說，你看上去又墮落又天使。她說，你看上去又情癡又呆瓜。

她說，看樣子你應該是一個好人，至少不會在這里跳樓害我。

他說，有個作家說，把人分成好人壞人，愚笨至極。又說，不過，如果女人喜歡這個男人，她這樣說時，是表示不滿，心里卻想著這個男人能壞點兒。

她說，我叫尹小珊。

他說，我叫林大寶。

他說，咱們就像是一副對聯。

遙遠的皮膚記憶

尹小珊的酒吧帶著大露臺的，只要林大寶來，他總要待在露臺上，仰著頭看天空，有時有星有月，有時就是黑黑的天幕。

她有點奇怪，看天在哪里不能看啊？他卻說，我也不知道。

她說，這個時候你應該陪女朋友才好啊。他說，你是在問我是不是單身嗎？

她大笑起來說，你那暮氣沉沉的樣子，一看就知道讓人給拋棄啦，一副蒼天啊我冤的樣子。我就想不明白，像你這帥的男人，癡情做什么？

他不說話，依然來，不過，偶爾也喝一杯酒。

有一夜，月光很好。有點天階夜色涼如水的味道。

她坐在他面前，說要給他算個命。

他沒有拒絕，按她的要求從撲克牌里抽了幾張，她翻開說，你真切地見證過生活的艱辛，甚至失去某個重要的人。但是當你遇見生命中真愛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一道光線開始照亮你。你終將在愛情中獲得幸福與光榮。這段時光是對你目前生活的祝福。

他適度驚訝了一下，眉挑了挑。然后說，他也會玩這個游戲，于是重新洗牌，讓她拿，然后翻開說，你心里常常充滿了憤怒，但是你能面對挑戰。你就是為了刺激而生的，你的生活就是莎翁的戲劇。

她看著遠處的燈火說，看來我們都為彼此準備了說詞。

他點點頭。因為這些話都是一個網站上的，不同的是，他們選擇了自以為合適的答案說對方。

那刻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感覺，他想起小時候受了委屈，總要撲在母親的懷里，那里柔軟而溫暖。

但是他忍住了。

那個有月亮的晚上，他們坐在露臺上，直到打烊。她說，不如看一晚上月亮吧。

他說，最好我們別搞一夜情。她說，我們搞那個干什么？

他們坐在月光里喝酒。后來她喝多，從凳子上滑下來，柔軟地散在地上，像根面條似的，他怎么也扶不起她，便蹲下來把她，抱回房間，他知道那扇柜門打開，里面就是她的房間。

她安靜地睡著，只是手好像總是不安分，一會兒就從毯子里伸出來，她一伸出來，他就捉著放回去。

某個時候抓住了他的手，握了一會兒，然后拉到被子里，抱得緊緊的。那里柔和溫暖，跟水藍一樣的，那是遙遠的皮膚的記憶。

她說，上床吧，好像有點冷。

他沒有。他想，沒上床，好像給愛情留了一棵苗子。

愛情最大理由就是對等

酒醒之后，尹小珊不承認她要他上床，退一步就算是說了，那也是上床的本意。不過，她好像很喜歡這個結果。

她約他去江邊看落日，或者到更高的地方看天空，或者聽她說話，嘆息。看得出來，她的心里藏著往事，可是她不在他的面前提起。

她不說，他也不問。他知道他和她之間隔著一扇門，也許他可以打開，而現在，他還沒有鑰匙。好在他不著急，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也許這樣自然一些，好看一些吧。

這樣的日子挺好的，雖然沒有表白，可是眼里心里都有火花。終于，她跟他說了她的感情生活，她覺得他得知道，然后才能決定。

她說，她是別人的情人，只不過最初還是滿懷著希望的。就像一個叫廬隱的作家寫的小說，女孩與初戀男友退婚，愛上已婚男郭夢良，“只要我們有愛情，你有妻子也不要緊”。她說，她是那樣傻。

一年時間過去了，最初的那些感覺遲鈍了，她不甘心，不甘心他的衣服他妻子洗，不甘心他和他妻子共用一管牙膏，不甘心他的手機里妻子電話號碼叫掌柜……

想要留住他，可怎么也留不住，于是就吵架，用天下最惡毒的話罵他，他不生氣，安慰她，總會有好日子的。

兩年之后，她要他給她一個日程表，什么時候才有未來。他說，準備攤牌，已經攤牌，可是在“三八”婦女節他會帶一束鮮花回家。

三年之后，她累了，她說分手。他好像一直等她這句話……

他總結了一下說，這男人要是絕情，相對于女人，他緩慢一些，他給女人足夠時間說分手，而他不說，因此他什么也不用擔當。

他說，有人說愛是不要理由的，這是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愛不但有理由，而且必須是正當的理由。愛情最大的一條理由就是對等，一男一女，一對一。

他說，就像咱們現在？

吻與回吻

愛總是要表達的。

尹小珊像一只鳥一樣撲進了林大寶的懷里，遠處的江面上有燈，燈光微弱，像蒙朧的眼睛，他聞到她嘴里的淡淡的香，微涼的嘴唇終于熱起來，久違了，原來嘴唇找到嘴唇，竟是這樣的善良和妥當。

吻與回吻。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龐，然后慢慢向下，滑過她的下巴，落在她的肩頭，她像一條水草一樣緊緊地纏繞住他。

某個時候，她脫了自己的衣服，他卻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于是她走過來，手搭在他的紐扣上，就在這時，他猛地后退一步說不，她以為他演戲，抱過去了，這一回更離譜，他一下跑到門口，嘴里說著，不，不。

就像一塊燒紅了的鐵一下被丟在冷水里，這一幕讓她震驚，同時也讓她感到了羞辱。

她沒想到他的眼淚比她的快，嗚嗚地哭了起來。這讓她手足無措，唯一能做的就是走過去，像個母親那樣讓他的腦袋靠在懷里。

原來，他也是有故事的。

這個城市的上空幾年前發生了一場空難，飛機上所有的人無一幸存。其中有個女孩，她叫水藍，因為他要過22歲生日了，她說，她想把自己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他……

飛機抵達城市上空準備降落時，風雷滾滾，飛機不能著陸，只能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盤旋……后來就爆炸了。

她把生日祝福留在天空，她把一生的愛戀都留在了天空。

他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看天空了吧。

她早已是淚流滿面。

天空有愛的故事

林大寶生日那天，尹小珊并沒有什么表示。他們坐在江邊，似乎都有心事。

尹小珊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拿出一臺收音機，打開，一個節目序曲正在開始，主持人說，這里是每天祝福節目，在節目開始之前，有一份特別的祝福要送出去。

主持人說，幾年前的今天這個城市上空發生了一場空難，其中有一位姑娘叫水藍，她是來這個城市為她的男朋友友過22歲生日的，轉眼已經過去5年，在這位男生27歲生日來臨之際，有一位朋友在這里想把5年前的祝福送給他。這5年來，他想念她，常常看著天空，有鳥群飛過，有云彩飄過，有雨雪下過，有時什么也沒有，可那天空不只是天空，可以仰望，可以聆聽，那里有愛的故事。

主持人說，這是一位叫尹小珊的朋友的來信。她說，當年水藍說想把自己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他。而現在，她有著和水藍一模一樣的想法。因為，祝福必須抵達，美好的禮物最好收下……

而那時他們像兩個瘋子一樣抱在一起，哭著笑著，濕漉漉的江岸正在遠去，像是有一艘光明的船前往江心，很像小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