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的李奶奶歇了三歇,喘了三喘終于攀上了三樓。身邊的兒子兒媳要來攙扶,甚至嚷著要抬她上去,都被他一口頂了回去:別看我老可骨頭硬。這句話很奏效,沒人再敢言語,八十八級臺階,李奶奶硬是一級臺階一級臺階數上來的。李奶奶擦把汗,心想:真是年歲不饒人,前年冬天一場大病差點去跟老頭子團聚,誰料這口氣難咽,病好后身體反無大恙,而且還跨了新世紀,雖有幾次掙扎在死亡邊緣,但都死里逃生活轉過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八十歲了,兒女孝順,四代同歡,該享受的都享受過,而今上了樓,這回真是應了老姐妹的話:享福享過頭了。
八十八級臺階不多不少,李奶奶仔細數的,她喜歡這個數字,尤其是占雙的吉祥數。兒子上樓要搬家,她翻爛了日歷,最終敲定陽歷8號陰歷八月初六這一天,“8.8.6”就是“步步順”她給兒女解釋道。兒子兒媳,不屑在小事上計較,尊重她的意見。但是就上樓該帶什么不該帶什么,得聽他們的,舊東西該扔就扔,該送人就送人。這下李奶奶為難了,守著一大堆破盆子爛罐子舊廚舊柜割舍不下,最后不得不讓鄉下的親戚拿了去。只夾幾件隨身衣服和行李上了樓,這哪象過日子的樣,有些東西使用了半輩子也沒忍心丟下,這回倒好“一貧如洗”連吃飯的碗筷也沒帶,真是越老越忘本了。李奶奶心里責怪自己。
李奶奶走進樓房如同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新鮮稀奇:客廳寬敞明亮,大理石地面油光可鑒,一圈嶄新的紅木沙發,中間掛一盞晶瑩剔透的荷花燈。臥室鋪著粉紅地毯,床上是加厚的“席夢思”,壁燈光線柔媚。餐廳一邊有壁櫥,里面餐具齊全。廚房只用電和氣,洗手間里熱水、冷水一擰就來,還有一個矮矮的不方不圓的桶子不知干啥用的,陽臺是密封的,往下看,呦!夠高的,兒媳說裝修這樓花了三十多萬多,李奶奶聽著頭就有點暈。
對于樓的概念,李奶奶很模糊,見人家蓋樓一層一層的一扇窗挨著一扇窗,象一排排鴿子籠,李奶奶就琢磨樓上的人怎么生活,怎么生火做飯,煙囪在哪,若是有個尿急的怎么辦。如今上了樓李奶奶才發現三室一廳不僅寬敞明亮,而且干凈得一絲灰塵也沒有,更別提窩居在矮平房里大半輩子,所受的蚊蟲叮咬和潮濕寒冷了。沒有煙道沒有火坑。廚房的一切都是電氣化:什么微波爐、燃氣灶、抽油煙機、電炒鍋常常弄得李奶奶手忙腳亂。好在兒子兒媳做生意中午時常不在家,孫女又在外地讀大學,這樣倒省了許多手腳。百十平米的樓內只有一臺大電視和李奶奶作伴,里面說書的,唱戲的,耍雜的啥都有,看到高興處李奶奶也獨自咯咯樂。
中午飯不用做,兒子把冰箱里裝滿了吃的喝的,臨走還留給一大串電話號碼,說需要什么打個電話樓下就給送上來。真是方便呀!現在李奶奶最想給孫女掛個電話。那次兒子接通后,孫女雖遠隔千里但她的聲音聽得真真切切,好象就在跟前能摸得到似的。李奶奶拿起電話機試著按了鍵子,里面忽然傳出一大串聽不懂的洋文,嚇得她趕緊撂了話筒:怎么打到國外去了!若是過去這樣要判“里通外國”了。兒子兒媳倒不怕,大哥大、傳呼機、手機成天擺弄光費用就幾千塊還說有這個信息來得快,掙錢也容易,還要上什么網,李奶奶聽不懂那些新名詞,心里兀自感嘆:真是時代不同嘍。
李奶奶終于弄懂洗手間那個不方不圓的矮桶子是做什么用的。也逐漸適應了樓上的生活,每天不是看電視,就是擺弄花草,或是站在陽臺上看窗外的景色,看看樓下矮平房里的人們在忙碌什么。李奶奶是個閑不住的人,如今住上了樓,一切都那樣現代,再不是住平房時天天都要點火取暖、掃院,擦東整西,眼里處處都是活。更難耐的是,舊地的老姐妹忙完家務,手里拿著針線活兒,湊在一起拉點家常,別具情趣。如今樓高路遠,老友隔絕,新鄰不熟,李奶奶倍感孤獨,有時真想下樓去看望舊房的老姐妹老鄰居。
第二年的春天,有一天李奶奶正在午睡,忽然被一陣轟隆隆的響聲驚醒,來到陽臺,只見樓下一臺大鏟車正將一排排平房推倒,厚重的鐵轱轆不停地向前,向前,振顫著大地揚起一片灰塵。兒子說前面又要蓋棟新樓,舊房的老鄰居老姐妹要搬來了。李奶奶聽了很高興就天天在陽臺上往下看,盼望這樓早些完工,到那時他就可以坐在這兒和對面樓上的老姐妹聊天了,或許打個電話相約下去遛一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