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里之胡調

題記：胡調——蘇州方言，有虛假客套、胡亂敷衍的意思。 三十五年前，在我以毛腳女婿身份第一次登門拜訪準岳父岳母那天，我慶幸我從小跟父母、尤其是跟姥姥學會了包餃子，慶幸再后來我在部隊期間又將包餃子技藝提高到一個更加熟練的程度，否則，我將在二老面前無所事事，那未免就讓人大跌眼鏡了。 那時候，準岳父母以及我的女朋友住在化工新村，那是一個大多數來自山東青島的人群集聚的大雜院子。我的岳父母雖說祖籍山西運城，但由于是隨著青島化工廠一起被調派到蘇州參加組建蘇州化工廠的建設，因此我的岳父母也就都算是半個山東人了，我的女朋友也就是在青島出生的。 一踏進化工新村的院子，我的耳朵里立即充斥了哼~哈~的青島口音的拖腔。“老胡啊，這是你家的那個哈？哼~還行哈！怎么他的相貌也像是我們山東人的模樣？哼~他也是祖籍山東的？哈~尤其他的那個眼神，哼~怎么看都舒坦哈~”這是隔壁曲大娘對我審視后的觀感，直說得我準岳父母喜滋滋的。 新上門的準女婿，我可不能閑等著吃干飯哪，脫了外套，擼起袖子，我就和面、揉面、搟餃子皮。拌餡兒可不是我的拿手，看我正在困惑，岳父發話了：“我請了鄰居中拌餡兒高手，你的唐敏叔叔一會兒就到！” 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哼~老胡，大師傅我來了哈~~”這是大師傅到了，我趕緊搶先叫“唐叔叔好！”“好好好！”唐敏應承得也是順風順水、滿口的哼哼哈哈。 “你家今天包餃子哈？一會兒我就來幫忙哈！哼~我就來的哈！”這是哪家的女主人，我可叫不上來。 “哼~這是西首的李家大娘！”唐敏為我釋疑解惑。 “唐叔啊，你真是這大院里的拌餡兒高手？”我想近水樓臺學點絕活：“要不，你就點撥我一二，好在我很快就要返回部隊的，在這兒也不至于搶了你的飯碗。” “其實吧，也沒啥絕招哈。”唐敏回頭看看身邊沒有別人，就大著膽子直說：“這大白菜、豬肉拌餃子餡兒，整個院子里家家戶戶都一樣的操作，沒啥不同的哼。只是為老胡服務、幫他拌餡兒用的是他家的東西，我就趁他不注意特別地多放麻油，一次性起碼倒他個半斤甚至大半斤麻油。好在你家岳丈是當領導的，這些細節他一貫都是不在意的哈。當然羅，不要叫他發覺才好哈。否則，哼哼哈哈，哼哼哼哼、哈哈哈哈……餡兒拌好了，我們開始吧。捏餃子你還行吧？要不要我再幫忙哈？” “不用了，我的包餃子速度么，半天功夫我可以包管夠五十個人吃的，唐叔你就放心！”說到這，我還不忘請示：“要不要等候李家大娘過來，我與她一起動手？倒不是我包不過來，只是因為大娘她有言在先哈！”我也沾染了一點青島腔了。 “請你一定不要當真！”唐敏說得實誠：“我們這里好多人的說道也就是蘇州本地人說的胡調，其實她準定不會來幫忙的，準定哈！” 我信以為真，一個人輕車熟路操作起來。“哼哈~~我可聞到餃子香味了哈！”曲大娘哼哼哈哈踱步過來、站在廚房間門外打哈哈：“一會兒我過來吃餃子哈！哼哼哼哈哈哈……”曲大娘人已走遠，哼哼哈哈聲音還在繞梁、余音難絕。 趁唐叔還沒離去，我還得抓緊請教：“唐叔哈，一會兒餃子煮好后，我應該去請曲大娘過來品嘗還是端一碗過去哼？”后來很長時間后我才明白，我在這里用這個哼字是不妥的，此處還是應該用哈字結尾。 “你還是不用當真哈！”唐叔再次教導：“曲大娘還是在胡調，其實她根本就不在意吃這餃子的！哼~準定這樣哈~” “那么，唐叔你一定會留下來吃餃子哈？”我以為這是毫無疑問的。 “哼，也不是這樣哈。”唐叔還是慣常的哼哼哈哈口吻：“我之所以還不馬上就走，是因為你的岳父母不太會張羅下酒菜。不過，你的岳丈是輕工經理部經理，他家中有的是罐頭食品廠出產的各式各樣食品罐頭。我還要幫他把罐頭開了、切了、擺放到桌上的盤子里。” “唐敏啊，餡兒拌好了吧？就讓他（指我）負責包吧。”岳父果然拿了一大堆罐頭出來，他說：“唐敏你按照往常習慣幫我將罐頭食品再幫忙操作一下吧！今天我挑選的這些可都是出口轉內銷的哦，嗯，這個品種是出口美國的，這個是出口日本的……” “出口、出口，哼！美國、美國，哈！日本、日本，哼！”岳父每句停頓間隙，唐敏都會立即附和到位。在我眼中，唐叔才是一位標準的胡調大師。只是我的岳父母山西鄉音未改，他們的哼哈也還未粘唇。 岳父布置完任務就短暫離開，唐敏這邊又忙開了。“出口、出口，哼！美國、美國，哈！日本、日本，哼！”唐敏手里忙著，嘴里還在忙不迭地胡調。 待唐叔真要告辭，我好生不忍：“唐叔真就學雷鋒？” “哪里話哼！我要的只是你岳丈手里的緊俏票證，譬如手表票、縫紉機票、自行車票等等。”唐敏如數家珍：“你岳丈這個人特別爽氣，你要是說他的東西好，他就非得給你才舒坦，他甚至會將一件孤品物件恨不得用剪刀剪了一半分給那贊頌之人才解氣。我們這個大院子里，誰不與他胡調哈？誰向他開口沒有拿到緊俏票證哼？” “唐叔你說對了哈！”我樂極了：“怪不得第一次見面時岳父問我對他女兒印象如何，我回答說你的女兒好啊，他就立即表態說女兒跟定我了、并告誡我絕不能辜負了他的女兒。”難不成我也是沾了胡調的光了？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