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書畫鑒定專家楊寶成教授接到老朋友李建才打來的電話,說在一家畫廊看中了一幅畫,想請他去掌掌眼。楊寶成聽后有點兒為難,因為他從不接私活兒,可李建才是他幾十年的老朋友,不幫忙鑒寶,情理上又說不過去。
李建才知道楊寶成在想什么,忙又說:“老楊,我知道你的規矩,但我看中的是徐悲鴻大師的《奔馬》。我身邊有位書畫界的朋友,他認為是真跡,你是研究徐悲鴻大師的權威,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李建才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寶成只好答應了。他來到畫廊后,看到了李建才說的那幅畫,整幅畫墨色豐富多變,既有中國傳統寫意的簡潔與凝練,又結合西畫的塊面與光影,把馬的形體表現得栩栩如生。
剛一搭眼,楊寶成心里就“咯噔”一下,半個月前,他在他帶的研究生方建明家見過這幅畫。方建明讀研時,研究的就是徐悲鴻,對徐悲鴻的研究深度與楊寶成不相上下。
畫是方建明仿的,雖然形神兼備,但在楊寶成眼里,兩者的氣質還是有一些差別。
楊寶成看著墻上的畫,腦子尋思開了:李建才是自己的老朋友,按理說應該直接告訴他此畫是仿的,可方建明這孩子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偏又命運多舛,好不容易研究生畢業,父親卻被檢查出罹患癌癥,家里所有重擔都壓在他身上,若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會走上仿畫這條路。
斟酌良久,楊寶成轉過頭問李建才:“老李,這幅畫報價多少,你準備自己收藏還是另有它用?”李建才沒想到楊寶成會這么問,怔了一下,指著畫廊老板說:“他報價20萬元,磨了半天,說最低18萬成交,我想自己收藏。這幅畫是真的嗎?”
李建才是房地產公司老總,18萬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楊寶成笑了一下,沒回答他的話,扭頭問身旁那位書畫界的同仁:“你怎么看?”
“這幅馬落筆有神,奔放處不狂狷,精微處不瑣屑,盤骨強壯,氣勢磅礴,形神俱足。”那位書畫界同仁說,“有徐悲鴻大師的風范,我看是真跡。”
楊寶成沉吟了一下,補充說:“徐悲鴻大師畫馬的另一特色是線條如錐劃沙般沉雄勁健,又如行云流水般暢達,其粗細、濃淡、干濕都緊隨體、面關系轉折,隨所畫部位的硬直或肥厚而變化。”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看了一眼畫廊老板,又說,“從這幅畫的整體來看,倒也體現出這一特點,但有一點兒小問題。”
“有什么問題?”李建才趕忙問道。
“這幅畫題款沒寫時間。”楊寶成笑了一下,“而徐悲鴻大師魏碑功底深厚,作畫題款魏碑兼草隸的筆意濃厚,從這點來看,這幅畫稍弱了一點。”
“你的意思是此畫是假的?”畫廊老板和李建才同時驚呼出聲,但心情各異。
楊寶成意味深長地掃了畫廊老板一眼:“畫是真的,只不過是徐悲鴻大師早期作品,所以這價格就……”聽話聽音,楊寶成話說到這份上,畫廊老板也就退了一步,李建才花了15萬買下了這幅畫。
楊寶成這次幫了方建明,雖然騙了老朋友李建才,但他決定等自己這部專著出版賺了錢后,就從李建才手中買回這幅假畫。.可誰也沒有想到,半年后,城建局局長因貪污受賄被抓,紀檢部門在他家里發現大量古董字畫,其中就有李建才買的那幅《奔馬》。楊寶成這才意識到,李建才當時買畫并不是為了收藏,而是用來行賄。
紀檢部門為了不讓貪污腐敗分子逃脫法律的制裁,決定成立專家鑒定組,對這些古董字畫進行鑒定和評估,作為對行賄受賄者量刑的參考。楊寶成是書畫鑒定專家,又是研究徐悲鴻大師的權威,自然被邀請進專家鑒定組,并擔任組長。
專家鑒定組開始土作的前一天晚上,李建才的妻子突然來到楊寶成家里,說李建才向城建局局長行賄的畫若鑒定成真跡,等待他的將是牢獄之災,讓楊寶成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放他一馬。
楊寶成苦笑著說:“恐怕我是無能為力啊,專家鑒定組有十多人,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啊。”
“你是組長,又是研究徐悲鴻大師的權威,誰能不聽你的!”李建才的妻子說著,從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錢放在桌子上,“老李說了,事成之后還有重謝。”
“把錢拿回去!”見李建才妻子拿錢出來,楊寶成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其實你應該明白,老李行賄,那就是犯罪,不是我說畫是假的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老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李建才的妻子索性撕破臉皮,說:“我管不了那么多。這么多年,老李對你比自己親兄弟都上心,怎么鑒定你自己看著辦!”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楊寶成老淚縱橫,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鑒定工作開始后,有不少書畫鑒定專家對那幅徐悲鴻大師畫的真假提出異議,楊寶成知道李建才的妻子做了他們的工作,于是冷冷地說:“你們怎么還不明白,行賄者送古董書畫,無非是變相送錢而已,這與書畫古董本身真假無關。買到假是眼光問題,但他們并不想送假。即便是假的,能懲治腐敗,也是最真的真跡!”
一錘定音,別的書畫及古董的鑒定評估以此為標準。
親手把老朋友送進監獄,楊寶成的心里也很難過,鑒定評估工作完成后,他大病了一場。
方建明得知消息后,提著禮物來看他,并帶來自己最近剛仿的徐悲鴻大師的畫,讓老師掌眼。
“看來你最近對魏碑下了不少功夫啊,足以以假亂真了。”楊寶成掃了一眼方建明的畫,問他說,“將來有何打算,一直仿下去?”
“將來?”方建明愣了一下,隨即嘆了一口氣說,“我再怎么用功,也超不過徐悲鴻大師,只好在這棵大樹底下乘涼了。”
“看來我是幫錯你了。”楊寶成的臉色一下暗淡下來,良久才說,“人各有志,勉強不得。你走吧,以后別再說你是我的學生了。”
第二天,本市晚報上刊登出一則消息:著名書畫鑒定專家楊寶成先生宣布,此后不再做任何關于書畫鑒定方面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