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是個“富二代”,只可惜生活在那個特別講究“根紅苗正”的年代。清高大帥氣,言談斯文機智。雖有媒婆使盡渾身解數,極力撮合,幾次近乎完美的相親都因“富二代”與清擦肩而過。眼瞅著過了而立之年,清的婚姻仍無著落。苦惱不已的清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帶著木匠混飯吃的家什毅然離開了家。
“修門補窗、做柜打床……”清背著沉重的工具箱走街串巷、翻山越梁,在豫西秦嶺腳下偏僻的小山村里極力推銷著自己。每每接到活兒,清都很賣力,更精心,就算去做一個裝殮死人的大匣子他也從不茍一絲。憑著這門好手藝,清很快在方圓幾十里的小山村立穩了足,一時間邀請他做活兒的人家排上了號。當溫飽不成問題還有豐厚酬勞入囊的時候,一個叫梅的女人盯上了清,確切地說是盯上了清的錢。
當時,清和梅同在一個雇主家做活兒。雇主要嫁姑娘,清做陪嫁家具,梅繡陪嫁嫁妝。梅的刺繡技藝和清的木匠手藝同樣精湛,只見梅,十指翻飛繡針忙,一眨眼,雙飛彩蝶落枕上。梅的容貌和她的技藝同樣不俗,可她的秉性和容貌就大相徑庭了。梅沒有大家閨秀的矜持,更少見鄉野村婦的羞澀,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潑辣得好似孫二娘。只要有梅的地方,總少不了嬉鬧扯皮。然而,當梅從雇主口中得知清尚未婚配時,矜持和羞澀瞬間附體,看清的眼神也充滿了詩意。
完工結賬,吃罷雇主的慶功宴天已擦黑。清背著工具箱健步走向租住的窯洞,身后不遠處,梅正悄聲尾隨。
清前腳進窯,梅后腳敲門。清打開窯門,梅閃身進來,撂下挎在身上的粗布包,一屁股坐在炕頭上,開門見山說;“以后就跟你過了。”
“你……你……不行、不行,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得征求父母意見不可。”清有些猝不及防,嘴上吞吐著推脫,可心里禁不住一陣狂喜——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嗎?!可轉念一想:不行。他對面前的梅并不了解,聽她草率一說就要嫁人,象吃早飯一樣隨便,會不會有陰謀。想到此,清撿起梅的粗布包遞過去說:“如若天隨人愿,今晚暫且請回,明日再聘媒婆登門說和不遲。”
“這么晚了,你讓一個無家可歸的苦命人去哪兒?”梅低下頭雙手揉搓著被角喃喃,禁不住潸然淚下。
干柴遇到烈火失控了,清被突如其來的大火烤迷糊了,只簡單聽梅哭訴,她也是異鄉人,因為逃婚才流落到此的,就斷然留下了她。
在一個叫秦南的小山村,清買了一戶人家嫌棄的窯洞,隨意布置了一下就成了他們臨時的家。沒有親人的祝福,沒有置辦酒席,兩人拜了天地。
有了家,清外出做活更加起勁,收入很快達到四位數。梅的活兒不多,有清的零用錢養著,她反而懶得去做,白天串門嘮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詭秘地揣摩——清的四位數到底放哪兒了。
轉眼間,他們的兒子降生了。清依偎在炕邊緊握梅的手欣喜若狂,他給兒子起一個大氣的名字——國。梅說她喜歡女孩,別扭地叫兒子——國妞兒。
梅本想生了孩子就能理所當然地操控他的四位數了,就尋機用一家之主的口吻向清討要。清春風得意地解釋說:“錢寄回豫中老家了,等再攢一個四位數就帶你和國風風光光的打道回府,扒掉茅草屋,起一座氣派的大房子,過咱們安逸舒適的好日子。”
清把埋藏心底許久的話吐露出來,神清氣爽。梅頓時心里一咯噔,臉色驟變,大失所望地怒問清:“這兒不好嗎?”
“這兒再好,但不是家。”清的立場很堅定。
氣急敗壞的梅側身倒在炕上,抓起被子蒙住頭,不在理會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么淺顯的道理梅怎么就不懂哩?清騎上自行車帶著疑問做活去了。
國剛過滿月,梅就嚷嚷著要外出覓活兒。清那肯舍得,守著梅百般勸解不行,就干脆推掉活兒緊盯著梅,千攔萬阻,可還是一不留神,讓梅溜走了。清一路打聽著急急忙忙尋到王家,梅卻跑到了李家,抱著嗷嗷待哺的兒子,清心里有種說不的痛,眼前熟悉的女人一下子咋就變得陌生起來了呢?
躲貓貓游戲玩了半年,玩的清疲憊不堪、心力交瘁。梅卻要玩一個大花樣。一日午后,南嶺上的麻老太氣喘吁吁找到清說:“俺偷——偷——偷聽到梅娃子和——和——和三個男人說話,他們晚上要——要——結果你。”
面對昔日老實善良的老雇主,清大吃一驚。梅到底怎么啦?清疑慮重重。為保萬一,清謝過麻老太,急忙趕到火車站把國送回豫中老家。待清返回秦南,窯洞的家什已被洗劫一空。清下決心一定要找到梅,討個說法。四方打探,卻沒了梅的下落,反從熟悉梅的人口中獲悉,在他之前,梅以走婚的方式有過四段婚史,育六子,具體騙取多少錢財不詳。
清漫無目的地苦尋了三個月,一無所獲。老家的弟弟忽然趕來告知:梅正領著一個男人在豫中老家,一連數日登門討要孩子,家里人雖全力阻撓抗拒,但還是怕出閃失,特來告急。
清和弟弟匆忙趕回老家,老家早沒了梅的影子。
清用整整30年的時間守護著他的“國”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長大后的國時刻體諒著清的不易,多次提前安排妥當后,懇求清去相親,清都斷言回絕。國明白,清早已寬恕了梅,他在等待著她回心轉意,期盼著和她再次相聚。直到2006年夏清病逝,梅一直沒出現。
2006年秋,我佇立在秦南那間已經坍塌了門臉的窯洞前,百感交集。
冥冥中,我聽到蒼老的呼喊:“國妞兒!國妞兒——”
一哆嗦,我跪倒在窯洞口:“娘呀,爹已經去了,您在哪兒?孩兒想您……”
耳畔秋風瑟瑟,我已淚雨滂沱。
我的乳名就叫“國”,這就是我從中學會健康成長,長大懂得感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