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初到工地上打工,感覺只有一個字:苦!每天下班回來,累得他渾身的骨頭都像散架似的,見了誰都不愛說話,只想倒頭大睡。
工友們見他不合群,也懶得與他搭理。最近幾天,丁文覺得很奇怪,那些民工每天晚上就往外跑,要到很晚才回來。丁文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每晚上哪里去了?”
“管你屁事!”一個叫王沛云的工友狠狠沖了他一句。王沛云是那些民工當中最看不慣丁文的人,這個丁文,不就是個中專畢業的嗎,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和大伙兒一樣出苦力當民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來路,干起活來像女人,還自視清高,處處顯得高人一等。
丁文見問不出個所以來,也沒吱聲。第二天晚上吃過晚飯,已經是七點多了。那些民工在王沛云的帶領下又出去了,丁文也悄悄地跟在后面。到了鎮上的步行街,丁文才明白,原來他們是來逛街的。
夜晚的步行街霓虹流彩,人來人往,各種小販的叫聲不絕于耳,煞是熱鬧。在路邊的一個書攤前,王沛云跟攤主打了聲招呼蹲下了,隨手拿過一本雜志看了起來,大伙兒也跟著翻看各種雜志。丁文上前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我當是你們來逛街的呢,原來在這里不花錢看閑書。”語氣里帶著嘲諷和不屑,幾個工友頓時捏緊拳頭就要發作,但被王沛云勸住了:“大家別跟他計較,咱們看咱們的。”
說完后,誰也不理丁文,大家自顧自地看起雜志來。丁文一臉尷尬,看著那些工友手捧雜志的那股子專注神情,丁文的心像突然間被針扎了一下,感到無比生疼,那倒不是因為眾人不理他的緣故,而是他們盯著雜志的那股子認真勁。
一個人回到了工地,躺在床上的丁文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等到十點一過,王沛云他們回來了,沒有一個人理會丁文。等他們都睡下了,丁文悄悄地爬到王沛云身邊推他:“沛云,你睡著了嗎?我想跟你說個話。”
“干嗎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說嗎?”王沛云有些厭煩地睜眼看了看他,又把眼睛閉上了,丁文沒在意,繼續說:“沛云,你出來一下,可以嗎?我真有要緊事跟你說。”王沛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狐疑地跟著丁文走出工棚。
“沛云,今天的事對不起,謝謝你的出手相助!”
“你讓我出來就是說這些屁話?”王沛云不相信地看著丁文。
“不是的!”丁文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了,“沛云,對不起,我一向太招人嫌了,我不該自視清高。今天看到你們看雜志,心里特別難受。”
“屁話!”王沛云說:“我們看雜志,干你什么事?莫名其妙!”
丁文說:“不是我莫名其妙,我是看咱們民工的業余生活太單調太枯燥太乏味了,我叫你出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不知道行不行?”
“你說,”王沛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也來了興趣,“什么事?”
“我想,我們能不能集合一些有愛好有特長的人,組成一個故事隊,專門在業余時間義務給大家講故事,也可以到附近的工地和工廠里去講演,豐富一下民工兄弟的業余生活,你看行不行?”
王沛云眼睛一亮,突然一拳頭掄在丁文的肩上,丁文疼得還沒叫出聲,王沛云忍不住叫起來了:“好哇,到底是你鬼點子多,這想法真好,我贊成!”
兩人的共識達成一致,立即就把計劃定好了,說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消息告訴了大家。沒想到,此舉獲得了大家的熱情支持,馬上就有幾個工友前來報名。他們很快就把故事隊組建起來,取名為“明星故事隊”,明,諧民工的民之音;明星,象征著希望。
故事隊演出的第一場,丁文和王沛云本來以為不會有多少人來聽的,沒想到來觀看的民工將故事隊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不少是聞聲從附近工地和廠里趕來的民工,也加入到了觀眾的隊伍里。
王沛云手握麥克風,坐在演講臺上,向大家講述了一個從雜志上看來的傳奇故事。丁文也講了兩個,雖然他不是一個專業的故事員,但在演講過程中,絲絲入扣,懸念一個套一個,到了關鍵的時候,還配上幾個滑稽動作,逗得大家哄笑不止。有好幾個四十多歲的老民工,忍不住也跑上臺來講幾個民間故事,如《扒灰的來歷》、《小媳婦偷情釀慘禍》、《乾隆皇帝偷吃魚》等等……
“明星故事隊”的名聲迅速在打工群體中大振,越來越多的民工憑借一技之長都想加入到“明星故事隊”里來,他們之中不乏有講故事講笑話的高手,還有能歌善舞的打工妹,吹打各種樂器的愛好者。一時間,故事隊里人才濟濟,丁文和王沛云不得不精心挑選一些較有演出水準的打工兄妹,重新組合了隊伍,盡量提高演出的質量。
演出的水平上了一個臺階后,“明星故事隊”也成了民工們豐富業余生活的香餑餑,一時間,附近工地和一些工廠都競相出錢請他們演出。但都被丁文和王沛云謝絕了,他們說組建“明星故事隊”的初衷不是以營利為目的,而是豐富民工兄弟的業余生活,所有的演出都將是無償服務……
隨著故事隊的名聲越來越響,請他們去演出的地方也越來越多,甚至還驚動了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那些記者們紛紛趕來想為“明星故事隊”做個專訪,丁文和王沛云同意了。有一個電視臺的記者把話筒提到丁文的面前,想請他先說幾句,談談對“明星故事隊”的組建和今后發展的感想。丁文說:“一句話,‘明星故事隊’是民工兄弟們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丁文的“一句話”演講熱烈地鼓起掌來。
到了正式做專訪的那一天,大家紛紛忙碌著布置舞臺與場景,記者們扛著攝像機選好了最佳角度。可是,拍攝專訪即將開始的時候,王沛云意外地發現,丁文不見了。丁文是故事隊的靈魂,擔當著編、導、演的重任,可現在電視臺要拍攝了,他卻失蹤了,怎么辦?
王沛云撥打丁文的手機,很快手機里傳話來了,告知無法接通。王沛云既奇怪又緊張,沒有丁文,這專訪怎么做?想了想,王沛云干脆跑回工地去找丁文。
一路上,他疾走如飛,奇怪的是,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始終不緊不慢地跟著王沛云。王沛云開始沒注意,后來發現了,他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你為什么要一直跟著我?”見那姑娘臉紅紅的不回答,王沛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說:“找男人是吧?告訴你,老子沒錢,你找錯人了,就算我有錢也沒這閑工夫泡你,還不快滾!”姑娘聽他這一說,驚得撒腿跑開了。
王沛云疑惑地繼續向工地趕去,好不容易來到工棚里,果然,丁文正在那兒躺著睡覺呢。
王沛云一把揪住丁文的手,將他拖了起來:“你這是干嗎呀,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嗎?電視臺的記者都來了,你還躺著睡覺?像不像話啊!
丁文甩開王沛云的手,“我不想去了,你負責吧!“說完又繼續躺下來睡覺了。
“你……”王沛云氣得捏緊拳頭,恨不得揍他一頓,好好的,他竟然想不干就不干了,事前又沒說理由,卻莫名其妙地玩起了失蹤,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文!”王沛云的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王沛云回頭一看,不就是剛才跟著他的“野雞”嗎?她怎么上這兒來了?跟蹤我?她認識丁文?正想著,就見丁文聽到喊聲,猛地打了個激靈坐起來了。看著那個姑娘,他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阿文,你怎么會變成這種樣子啊?”姑娘潸然淚下,丁文突然就“撲嗵”一聲跪了下來,哭喊道:“晴兒,我不該對你那樣,我對不起你,原諒我吧!”那被叫做晴兒的姑娘囁嚅著,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氣憤地一甩手走了,留下一句話給丁文:“我算是看錯你了!”
王沛云看得云里霧里,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丁文抹著眼淚告訴了王沛云一切——丁文根本不是什么中專畢業的,而是城里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兩年前,他在一次文化館的創作會議上,認識了市里大名鼎鼎的許衛星,許衛星是滑稽界里的權威,當時正在電視臺里搞情景劇,丁文加盟之后,自以為有了靠山,便辭職跟他干了。誰知沒干上幾個月,許衛星因私心太重,不久便被開除了。走投無路之下,許衛星又被電視臺的另一個欄目組請去搞滑稽戲劇,并帶著丁文一起進了劇組,還擔任編輯和現場導演。戀愛多年的晴兒也對丁文刮目相看。丁文對許衛星也就感激不盡,他錢沒少花,客沒少請,禮沒少送。盡管如此,但后來的事情卻發生了180度的轉變。由于是兩個編劇,由丁文一手創作的劇本自然也就在電視播放中署上兩人的名字,許衛星的心里不平衡了,也很后悔當初帶丁文進劇組。他多次提出讓丁文退出,在外面創作,這樣在電視里的署名就許衛星一個人了。丁文當然不干,許衛星一返常態,見他就罵,還在電視臺里說了許多丁文莫須有的壞話。丁文最后終于不堪忍受許衛星的無端捉弄,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許衛星。丁文沒了工作當然不怕,他可以寫作。但問題是向晴兒怎么交待,不在電視臺干了,晴兒會不會對他另眼相看,會不會有損兩人的感情?丁文決定隱瞞真相,對晴兒謊稱電視臺要派他到另外一個城里工作。就這樣,丁文離開了家鄉城市,來這里與民工為伍是想寫一部反映民工的電視劇,等成功以后再把實情告訴晴兒。誰知鬼使神差,晴兒也來到了這個城里打工了。
后來組織了“明星故事隊”,就在前幾天的一次演出中,晴兒看見了丁文,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男友不是在為電視臺工作嗎?怎么會成為“明星故事隊”的主持人?丁文認出了晴兒,他不敢讓晴兒知道自己成了一個和民工一樣的民工,于是他悄悄地跑了……
王沛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丁文自視清高,怪不得他干活像女人,怪不得他當初不合群,原來他竟然是個作家。
外面涌進來幾個人,原來敏感的記者早已聞風而來了,看到這一幕,沒聲張,悄悄地將一切錄了下來。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走過來握著丁文的手說:“我是電視臺新聞部的總監,從心底里佩服你這個創建人的勇氣和創新意識,今天我帶記者來為你們‘明星故事隊’做專訪,但還有一個任務,我們電視臺最近也在籌建一個專門為民工開設的故事欄目,你在電視臺工作過,這方面有經驗,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你愿意,請你明天就加盟!”說完,遞上了名片。
丁文握著總監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王沛云推他一下:“還不快答應總監。”丁文一個勁地說:“謝謝領導,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決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隨著趕來的民工熱烈地鼓起掌來,有人說:“丁文,你不要忘記我們啊,我們還想看你在‘明星故事隊’表演呢!”
丁文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家,更不會忘記自己這段民工生活,我會讓‘明星故事隊’走上熒屏,繼續為大家服務。”說完,他向大家鞠了個躬,然后跑了出去。他要去找晴兒,告訴她,他沒有撒謊,明天就要去電視臺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