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每個男人的生命里都有兩朵玫瑰,一朵紅玫瑰,一朵白玫瑰。父親也一樣,只是父親的這兩朵玫瑰沒有紅白之分,有的只是同樣的恒久彌香。
沒和母親結婚前,父親有一個很相愛的戀人。這是個秘密,除了父親和那個女孩彼此心照不宣,其他人誰都不知道,包括爺爺奶奶。那個女孩的太爺爺是我奶奶的遠房表哥,論輩分她該叫我父親“叔叔”,可她從沒叫過,她愛我父親,她要做他的妻子。這個秘密是我8歲那年從母親口中得知的。直到大學畢業,我才從父親那里知道了故事的全部。
“我們打小一塊兒玩,她是我的玩伴中唯一的女孩子。任性的她從小就特別黏人,我的‘隊伍’只要被她瞄見,就擺脫不掉了,她會很快進入‘副總’角色,甩也甩不掉……”
說這話時,父親臉上洋溢著一個收藏家談及自己的稀世珍品時才有的表情——迷醉的眼神、微微上揚的嘴角。我仿佛看到了夕陽西下時,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扯著一個男孩的衣角歡呼雀躍,拖著長長的影子歡快地結伴回家。
“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父親好像沒有聽到我的發問,自顧自地說下去:“不知不覺我們就到了對性別很敏感的年齡。她粲然顯露的美,讓我既自豪,又自卑。說不清什么時候開始的。是我得了胸膜炎,她以借東西的名義探頭探腦時?還是那幫小子起哄時?抑或是家人開玩笑說給我找媳婦,她投來羞澀又幽怨的眼神時?或者我沒考上大學回家當了會計,她放棄了城里姨媽給她安排好的工作,回家告訴我時?我真不知道。”
“那段日子,我的心總被一種莫名的希冀撞擊著,我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我只知道,當別人提到她的名字時,我會立刻豎起耳朵,表面上卻裝得漫不經心。一想到現實問題,我就會陷入痛苦焦灼的矛盾之中。但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必須得相親了。24歲的我沒有任何理由再去拒絕父母的要求。你爺爺奶奶是很傳統的人,他們接受不了,更無法理解我和她的關系。我的心能頂住世俗的目光,卻無法抗拒老人的眼淚。”說到這里,父親深深地埋下了頭,像一個丟失糖果的孩子。
“你相親的人就是我媽媽吧?”
也許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提到母親,可我忍不住為母親難過,我不甘心母親是父親生命中的第二。至今我依然記得8歲那年的事。童年的我喜歡極了隔壁的那個長得像花兒一樣的藍姐姐。我想回家問媽媽,那個姐姐喜不喜歡我,是否抱過我?來不及把氣兒喘勻,我就竹筒倒豆子般對著正在做飯的媽媽稀里嘩啦說了一通。媽媽半天沒吭聲,像是要哭了。我小心地走過去拉母親的手,我感覺到母親的眼淚撲簌簌落在我的發間。母親突然開口了:“就是她,是她逼問你爸爸后不后悔,她有什么資格?”8歲的我斷然是聽不明白母親的話的,可我還是從母親反常的行為里感到了一些不和諧的東西。母親也許不知道那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的痕跡。回想起母親那天包的餃子,一定是放了很多的蔥和姜,全是辣的。
“你媽媽是個很稱職的妻子,比我小兩屆,是學校里的才女。見面那天,你媽媽穿的是白色的確良襯衫,淡藍色的褲子,兩條不長不短的麻花辮兒垂在胸前,靜靜地站著。她的眼睛很漂亮,還有一張電影明星般的瓜子臉,我心想就是她了!”
“你就那么自信我媽一定會看上你?”
“這點兒自信還是有的,我覺得我都帥呆了!”“哈哈……”父親大笑起來,我也大笑起來。
“就在我和你媽相親的頭天晚上,她找過我,問我能不能帶她走?我沒回答她,更沒法答應她。她哭著跑了,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樣。這輩子注定給她幸福的人不是我。那時你爺爺奶奶都老了,我想是該為他們活著了,我要給他們幸福,他們需要我,未來的家庭也需要我。你媽媽賢淑溫順,家里的一切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婚后的生活雖然波瀾不驚,但我卻能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幸福。一年后你出生了,家里更是笑聲不斷,你就是我們的‘開心果’。”
“那你愛我媽媽嗎?”
“老夫老妻了,最重要的不是說這個字兒了。幾十年了,感情早變成了一種習慣。我們不會再像你們年輕人那樣把‘愛’字整天掛在嘴邊。其實這愛呀,最要緊的是一個實在,等你結婚了就會明白,‘愛’能藏在鍋碗瓢盆里,也能藏在油鹽醬醋里,甚至能藏在吵架拌嘴里。人啊,什么時候都要學會惜福,我這輩子和你媽做夫妻,我很知足!”
我想父親說的是真心話,他是愛母親的,否則不會又有那種迷醉的眼神。我慶幸父親是一個好男人,懂愛的人總會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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