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27歲的時候遇上了她與李景關系史上的一件大事:他們正商量結婚,石榴卻在單位的體檢中發現右乳有癌腫。
乳癌有4個等級,石榴的腫塊在第二級,堅決一點的措施是右乳全切,把右腋下直到鎖骨的淋巴也切除。風險更大的做法是,看看能不能通過化療和介入療法來保全石榴完整的形體。
李景讓石榴自己拿主意,不過也表示了他的主張:“畢竟,命比好看重要,我覺得你還是全切為好。”為了讓石榴對他們的感情安心,李景決定馬上去領結婚證,推遲舉行婚禮。“什么時候你覺得緩過來了——不是指全好了,而是說可以恢復精神氣,我們再補婚禮。”
李景就這樣成了石榴的老公,石榴做手術的時候由李景簽字,而不是由石榴年過6旬的老爸簽字。李景是這樣講的:“這樣,發生任何事,我先來擋一擋,傳遞到老人家那里的震蕩就會小得多。”
就是這樣一對剛開始心很齊的小夫妻,后來也經不住有抱怨。石榴承認,是李景陪伴她經歷了整個痛苦的治療過程,但她還是埋怨李景變了:“易怒了,不耐煩,好幾次同我的主治醫生吵起來,也不考慮我還要在人家手底下做手術。當我跟他商量要植入義乳時,他說沒必要。‘我不嫌’,他沒有考慮到我不是為他一個人的感受活著,我特別不情愿干癟著半邊胸脯成為別人眼中的憐憫對象。我也特別不喜歡生病后,我們在‘底氣’上的高低不平:他似乎成了強者,我成了弱者。對他選擇留在我身邊,我似乎一直要感恩戴德下去才對,可他忘了生病之前我也是很驕傲的,如果他對這段婚姻后悔,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我將石榴的話轉述給李景時,李景愣住了,緩了半天他才說:“要是我告訴你,自從石榴生了病,我一直在做抗抑郁的治療,你相信嗎?”李景的辦公桌上堆著半尺高的關于治療輕微抑郁的書,同事都認為他是為了開導老婆買的書,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做自己的醫生。“石榴得了病,整個人都變了。”——這話,聽上去是如此耳熟——“說白了,她變成了一個精神上的怨婦,老是說:‘我又沒做壞事,為什么這事攤到了我頭上?’她拿這問題磨了我大半年,好吧,我體諒;天天在一起談乳癌有多少多少的復發率,乳癌患者有多少多少比率以離婚收場,裝上義乳后過敏的人,比例有多少多少,好吧,誰叫人家身在其中呢,我體諒;從此以后,我不能談球賽,不能談電影,不能談朋友到哪里去旅行了。但是,你不能因為我說今天同事生小孩了,我們集體去看小毛頭了,就說我嫌棄你了,有意刺激你了——我已經保證過,如果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們就過兩人世界,我哥有兒子,你不會有任何壓力的,我要怎么保證,你才相信?”李景開始半宿半宿地失眠,他覺得石榴的所做所為是那樣任性,就因為她是病人,她就有權力任性嗎?而李景,因為沒病,就必須無條件地擔待她,讓她成為“常有理”?
李景某一天終于成為活火山,沖石榴嚷道:“嘿,是不是上天不該安排我們倆一個人病著,另一個人卻活蹦亂跳著?是不是因為我還健康,你就怨恨我?”
李景此言一出,石榴的臉就白了。繼而淚下,接著,兩個人抱頭痛哭。哭完了,郁積心中的不安都抖落了一點,兩人開始了石榴患病后的首次長談。李景承認在照顧石榴的感受方面思想準備不足,他從前認為自己可以100%地接受石榴的病,現在他認為可以接受85%。“我也需要心理援助,某些援助可以來自朋友,但某些援助只能來自你,因為你是妻子,只有你能給。”得悉李景在照料她的過程中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石榴也稱沒想到:“也許有些乳癌患者失去了婚姻,她們自己的心理狀態也要負責任。”
石榴意識到,要給李景一點空間,讓他去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他也需要球賽,朋友,啤酒,需要乳癌之外的話題。“也許當我們倆能坐在一起談談剛上映的大片,談談下次短途旅行去哪兒的時候,我們才能徹底在精神上放松,那一刻,轉機才會來臨。”
從前,我們以為,如婚誓中所說的那樣,不論貧窮還是富貴,不論卑賤還是騰達,不論疾病纏身還是健康,永遠不棄不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錯了,這向來是一件很難的事,尤其是一方健康,一方惡疾纏身時,問問自己,你們還能從今日的相處中感知幸福嗎,還能對對方的所做所為感恩嗎,還能有幽默感逗樂對方嗎?如果有,很好,你們的關系才算進入水到渠成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