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一只“蝸牛”說:“我是一只蝸牛,沿著墻一直往上爬。雖然我爬得很慢,但我終有一天,可以爬上。”執(zhí)著成了這只“蝸牛”的寫照,而苦苦攀爬了四十年,沒有看到天色卻死了。
誰?一個女子,一個人們懶得提及的女子。若不提其夫,那么她倒是可以安心地死在歷史的黏跡中,但若提及其夫,那么我就要揭開這段苦澀癡情的往事了。
從《立論》開始,我認(rèn)識了魯迅。從而愿意了解他的一切。不經(jīng)意間我提及了他的家世,魯迅搖搖頭,一下子變回了散文書封上的刻板臉,一言不發(fā)。
他顯然不愿與我討論自己的家庭,或許這成了他的污點,他“反舊”路上的絆腳石。“朱安不是我媳婦兒,是我母親娶的媳婦兒。”他終于開口了。隱約間,我竊聽得一個使他敏感的詞眼兒——朱安。
我先前單知道許廣平是魯迅先生的賢內(nèi)助,卻未知……“莫非先生家中還有位尊師母?”我輕聲地問道。大先生舒了口氣,刻板臉?biāo)沙谵抢聛恚齑轿㈩潱骸罢f起夫人朱安,唉……”
她叫朱安,光緒生辰,貴門千金。三從四德,禮尊賢良,性情淑均,明曉事理。只因“女子無才之德”和“門當(dāng)戶對之訓(xùn)”開始了她的悲劇人生。
為討好大先生喜歡,進(jìn)門穿著塞足棉花的紅姻鞋,卻因“三寸金蓮”而穿幫,這惹來了大先生的第一眼的不順。洞房獨坐,卻因不知其錯而遭來先生連連嘆息。婚后第四日便開始了她十三年的活寡生活,此后,以侍奉婆婆為唯一宗旨。十三載春秋的等待,卻盼回了一家三口的回鄉(xiāng)探親。“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朱安強忍悲痛,表現(xiàn)出名門淑婦的矜持和大度,為周家有后而激動落淚。送走這美滿的一家子,則又是一段三十八年的空守,朱安麻木了,但仍代她的大先生盡著孝子之道,因為婆婆是她留在周家的唯一理由。她知道死在周家是父家給予她的責(zé)任,若被休回去,她一定會在離家的路上找條河投身于此,也不給婆家和父家丟臉。等到大先生逝去,肝腸寸斷的朱安照顧起了許廣平母子,對待海嬰視如己出,堅守先生遺愿。但她自己遺愿中“伴葬大先生之旁”卻無實現(xiàn),最終亂葬于野郊,無人問津。
六十年的朱氏,四十年的周門,到此結(jié)束。
我猛然慌神,卻發(fā)現(xiàn)桌上還是這本《魯迅散文》,與我交流的魯迅先生消失了。書面上魯迅先生深刻的側(cè)臉一成不變,畫得再怎么栩栩,也是死的。
朱安夫人是魯迅先生事業(yè)的絆腳石,是魯迅先生難以啟齒的心病?或許對于那個反叛年代的思想文化領(lǐng)導(dǎo)人來說,家中有這樣一位思想呆舊,逆來順受的文盲妻子還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或許比他熟悉的祥林嫂嫁第三個老公還不光彩吧?所以呢,他就賜給她四十一年的等待人生?這未免代價太大了。從這一點看,朱安還真是不如祥林嫂,因為魯迅不如賀老六!魯迅先生對朱安唯一仁慈的事是沒有當(dāng)面一紙休書,而是給了她時間作為休書,他知道紹興女人被休的處境,他不想這樣的事在周家發(fā)生。若換了許廣平夫人,那可能情況就不一樣了,我想兩個女人,魯迅看重的是思想而不是門當(dāng)戶對吧。所以呢,“朱安不是我的媳婦兒,是我母親娶的媳婦兒。”魯迅先生總以這句搪塞回答來掩飾這塊“糜爛傷疤”。
朱安到底有無過錯?有!那是一定的。拋開沉重的社會輿論壓力,她不該等那“大先生”,她不該活在虛無的美夢幻想中而不愿醒來,她不該替孝周家四十年,甚至她不該如此賢惠溫順被當(dāng)時周家挑中。朱安喝下了一杯“美酒”,而且是溫文爾雅地品下去的,母親為她煮酒,父親為她斟上,名門望族把她灌醉,但她卻沒有反抗,醉在自己的世界。喝完才發(fā)現(xiàn),酒精含量過高。當(dāng)她想知道這酒是哪個作坊釀制時,自己卻已經(jīng)中毒而亡了。但使朱安唯一不孤單的是,在通往陰曹的路上擠滿了與她一樣中毒而亡的冤靈。哦,仁厚黑暗的地母呵,請永安她們的魂靈吧。
一只蝸牛爬得很慢,但它一直在往上爬,它知道終有一天,它可以抬頭看到天色,那天色多么美。當(dāng)它心有余而力不足時,它死了。只聽得,天邊傳來一聲感嘆——“看!那天色多么美!”
悄言(后記):
本人原擬“文豪筆下的蝸牛”為題,但出于對朱安夫人的極度惜憐之情,本人把“文豪”改作“他”,似乎有點兒對魯迅先生小愚之感,念在“魯迷”甚多,敬請寬恕鄙人的“偏激之作”。并向偉大的魯迅先生和朱安夫人致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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