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斜飛,黃昏中,蒙蒙的煙靄給周圍蔥籠的草木抹上一層春天特有的色彩。我夾著書本,步履輕快,去聽周末文學講座。近了,門前兩棵盛開的紅棉在朦朧中直指藍天,如兩只展翅待飛的鳳凰。我心里一動,充滿歡悅來到報告廳。
還沒到時間,我打開講義,放好筆盒、筆記本。一個很有禮貌的人問:“這里有人嗎?”我連忙挪開放在旁邊位置上的書包,抬頭一看:“哦,是你?”她朝我笑笑,輕輕坐下。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與她邂逅。
“你喜歡文學?聽了多久了?”我問。
“哎,想多學點東西,充實自己。”她微露的笑意,溫柔而平靜,像我每次看到她時一樣。只是在米黃色的外套上別上了一枚精致的小草別針。
我怎么認識她呢?說來也有趣:我們街上開了個小檔口,經營書刊,兼售文具。檔主是位文靜的姑娘,大概是剛走出校門的學生。一天,我無意間聽到鄰居們指點著議論:“開什么書店喲,老鼠尾生瘡,發極有限!”我真替她為難。有一天放學走過街口,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尋聲望去,原來是她。什么事呢?她有點不好意思說:“昨天是你買了這種筆盒吧?我算錯了帳多收了七分錢,真對不起,還你!”看著她微紅的臉,心里很歡喜她---一個純樸正直的青年。
過了不久,我們班轉來一位外地來的新同學,找不到英語課本,跑遍各大書店都沒有,怎么辦?我懷著試一試的心理去找她。“是這樣么?我來想想辦法。”她沒有推辭。過了幾天她高興地拿出書,說:“有了。就是封皮臟了點,我在批發部倉庫里找到的,壓在亂書下面,就當處理價好了。”想象得出,為了這本書,她在書堆里花去多少時間:說不定還要她貼錢呢!
從此,每天放學有空,我都喜歡到她的檔口站一會兒,看進了什么新書。這一帶學校不少,但附近沒有書店,買一本書要跑很遠,現在可方便多了。有時顧客少,也跟她扯幾句,知她叫李萍,家里有個癱瘓的母親,弟妹還小,家境平平。
“最近有什么新計劃?”
她坦率地說:“想向外地郵購,多進些好書,增設預訂業務。準備經營外語、錄音帶之類,你們需要什么呢?”
“唷,看得出你挺會盤算的。”我笑道。
我們談了一會兒,主講老師來了。在黑板上寫上“美在生活中”五個大字的課題。“這句話是別林斯基在黑暗的沙俄時代里說的。當時,艱難困苦并沒能阻止人們追求美,現在我們生活在洋溢著春天氣息的環境中,周圍的人和事都是美好的……我們不單要用眼睛,更要用心靈去捕捉美、發現美……”聽著聽著,我側過頭,看見正入神地聽課的她,端莊、專注,就像我喜歡的石灣陶瓷《求知》塑像,她胸前的小草別針閃爍著異彩。
下了課,走出報告廳。細雨霏霏,我們合撐著傘,借著路燈,談笑著走在回家的路上。
“高二了吧,功課忙不忙?難得這時候也來聽講座,想必要考文秘?”
“嗯,我從小就愛讀書。你呢?有沒有參加高考?”
“考了一回,沒考上。嘿,我這人,就是笨。我也是愛好文學的,就辦起書店,其實我心里還想讀讀書呢。有空也學寫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今年不考了?真可惜!你不以為被埋沒了嗎?”我嘆道。想起今天跟同學爭論“考不上大學出路何在”的問題,我還振振有詞:“請問有哪個諾貝爾獎獲得者沒受過高等教育,在面臨新的科技革命浪潮的今天,不經過專門系統的深造,怎可能掌握尖端科學,并有所成就?”
這時,一朵紅棉掉在前面,她拉著我站住了,說:“小妹,在你的心目中,也許只有像這樣挺撥的大樹才值得尊崇,可是你看---”她跨前兩步,指著路邊的草坪說:“我覺得,小草雖小,也是值得贊頌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做成一番大事業,但我相信,只要我愿為大家做點有益的工作,哪怕很小很小的,社會也是需要的,就像大自然既要俊俏的紅棉,也需要無名的小草一樣,對么?……哦,到了,我住那邊,再見!”她朝我揮揮手,慢慢溶入了茫茫的雨幕中。
我呆呆地望著她的身影,回味著她那幾句頗有點哲理的話,蹲下身,輕輕拔起一根葉邊串滿珍珠的小草。我仿佛悟到什么:如果沒有小草朝氣蓬勃地抽芽、生長,祖國大地會有這生氣盎然的春天?
呵,平凡的小草,不可缺少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