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二年正月二十五,是民間的填倉節。
這天的早飯剛過,在家侯缺的王景巖,接到了吏部衙門的通知,讓他到臨河縣任知縣。王景巖很高興,他覺得這個日子去上任,預示著自己能把百姓的谷倉填滿。佳節逢喜,不能耽擱,立刻走馬上任。可他來到臨河縣衙一看,有點傻眼了。一個什么樣的衙門:房屋破舊不堪,門楣斑駁開裂,連大堂上的公案都缺漆少色,積滿了塵埃。還有,幾個恭迎的衙役也穿戴破舊,個個還都胡子拉碴,一把年紀,沒有一點精氣神。古語雖說,客不修店,官不修衙,但他實在沒想到,這臨河縣衙門竟是這般光景。
老衙役都經過數任知縣來來去去了,對王知縣的眼神非常熟悉,所以沒等他問:就說,大人是不是有些不解?王景巖看看他們,沒說話。衙役又說,縣衙之所以這樣,一是沒錢整修,二是來任職的大人都覺得自己待不了多久,之前的8任,沒有一個超過3年,剛走的劉大人,才待了一年多,所以誰都沒心思整修,衙門才如此光景。老衙役這一說,王景巖只得淡淡一笑,還能怎么樣,既來之則安之吧。
王知縣吩咐衙役們把衙門內外都打掃干凈,再破再舊也得干干凈凈啊。衙役們都答應著,忙了起來。他也想幫忙,但衙役們把他推到了一邊,他看了看,屋里院里都塵土飛揚,就一個人來到門外,街上也是冷冷清清,這到有時間讓他想問題了。來之前,他曾聽人說,這臨河縣是個窮地方苦地方,讓這兒貧窮的主要原因是洪水災害,知縣的主要任務,就是防洪治洪。可是洪水年年防,而洪水年年鬧,知縣們呢,10個里頭有8個都是因為治洪不力,被撤職或查處的,看來防洪治洪也是他的頭等要務。
從第二天開始,王知縣就開始了調查,他先從衙役們口里了解到,大運河把臨河縣一分為二,有40多里河道穿境而過,只要是洪水之年,就有地方決口,決口幾乎年年都發生。其中有兩處險段,就占了決口的8成之多。第三天王知縣就帶了兩個衙役上了河堤,一路查看。這大運河其實并不寬,不過20丈,因為是枯水季節,河水也不多,只有半槽,從水面到堤頂也不過三丈,河水平靜,流淌緩慢,根本沒有那種浪高流急洶涌澎湃的樣子。衙役對他說,開春都是這個樣子,到了雨季,就不一樣了,河水一夜就會漲滿,漩渦一個連一個,翻著花兒的奔流,好可怕喲。
王知縣沒有說話,又把目光移到堤壩,高出地面足有兩丈,這么高的地上堤,肯定是為攔擋洪水逐年加高的,這才把衙役說的話跟洪水連在了一起。是啊,高出平地這么多,一旦潰堤,又是平原,肯定一瀉千里,房倒屋塌。
在衙役的引領下,王知縣來到了那兩處最容易決口的河段,一段叫劉家灣,一段叫肖家圈。劉家灣和肖家圈是兩個村子。村子的名字,是因為河道在這地方都繞了個彎而取名,河彎又因為村名而定了位。兩個彎一個向左彎,一個向右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王景巖明白,因為河道有了彎,河水受阻改變了流向,對一側河堤就加大了沖刷力度,這才增加了決口的危險。他又抓起河堤上的黃土,捻了捻,看了看,土的含沙量很高,這樣的土壤遇水就軟,根本不適合筑堤打壩,難怪頻頻決口呢。要想減少決口,只有更換筑堤土壤,換成耐沖刷的土壤。想到這兒,王知縣就走到了河兩側的田地上,可他看到全是相同的黃土。王知縣忽然想起來了,這兒是古黃河沖積平原,只有這樣的黃土,沒有別得土壤。如果繼續用這樣的土壤筑堤,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他又到百姓中間查問,聽到的回答,跟他看到想到的一樣。王知縣還明白了,他的前任們并不是懶政惰政,而是天道使然。
王知縣覺得不能再走他的前任們的老路了,得修成不怕沖刷不會決口的堤壩,讓百姓不再受洪水之災,安安生生地種田過日子,于是他就想到修成石堤石壩。縣境內幾十里的河段他做不到完不成,但兩處彎河地,他可以做到。只要把這兩個河灣修好了,就可杜絕8成的洪災。
王知縣想哦這兒很高興,丈量了一下這兩段彎河,全長只有6里多,又計算了一下,筑石堤需用石材2000船,但石材是個大問題。因為本地是大平原,沒有山石,只能從幾百里外的山區購進。他又計算了一下,2000船石材,加上運費加上筑堤用工,需用銀子20萬兩,數目并不是很大。他下了決心,先把這6里險段修成石堤。
他知道,大清朝有為整飭河防撥付銀子的舊規,20萬數量也不大,所以就給州府衙門寫了加急報告,他要趕在汛期前修成這兩段堤壩。
報告遞給州府,州府不會給銀子,又上遞,最后報告一級級就遞到了光緒皇帝的手里。然而,當時的大清朝已經不是康乾時代了,外憂內患,國勢飄搖,國庫空虛,整飭河防撥付經費的規定已經名存實亡了,根本沒有銀子撥付。批文下來后,王知縣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上邊不僅不給錢,還要他自己解決,務必修好堤壩,不得有誤!
“自己解決!”這么解決?縣衙里連一兩銀子都沒有。攤派給百姓,可百姓們都被洪水害的一貧如洗,家無隔夜糧,哪里還有銀子。本縣境內的富裕人家又屈指可數,也是飽受洪水之傷,就是強捐也拿不出20萬兩。然而,皇上把皮球踢了回來,堤壩不修也得修,不修就是違抗皇命了。無米之炊,沒錢怎么修啊。王知縣一籌莫展,更理解他的前任們了,也覺得自己被撤職查辦就在眼前了,因為黃土堤根本擋不住洪水。
王知縣夜不能眠,想想自己被撤職查辦,不過一人而已,是小事,而全縣數萬百姓的水患之苦才是大事。既然當了這兒的地方官,就得為這兒的百姓著想,無論如何也得為百姓解除這水患之苦,于是他就又來到堤上,一面查堤一面想轍。
這位王知縣是福建人,他從家鄉的土樓得到了啟示,想到糯米黃土修起的土樓堅固如石,修成的堤壩也一定堅固。可是又想,墻是立在地面上的,不被水浸,保持了干燥,故而堅硬,而河堤常年為水濕浸泡,還會保持堅硬嗎?這么一想,心里就沒底了。為此,王知縣做了個驗證,分別壓制了三個土塊兒。一塊兒是純黃土加濕壓制,一塊兒是黃土加米漿壓制,另一塊兒是黃土石灰加米漿壓制。晾干后,又把它們同時浸泡在水里。不到3個時辰,黃土塊兒成了一坨稀泥,加米漿的土塊兒3日后也變得有些軟了,而黃土石灰加米漿的的土塊兒,過了5日還堅硬如初。這下王知縣有信心了,覺得糯米墻能幾百年不到,這糯米堤也能用上幾十年。王知縣很高興,再一計算工程,需用糯米20萬斤,石灰300船,加人工費用,只需5多萬兩銀子就夠了,費用還不到石堤的3成。王知縣更高興了,他覺得5萬兩銀子完全可以募集的到。
而結果出乎他的預料,只募集到了不到3萬兩。不是富裕人家不愿拿,實在是拿不出來。不到3萬兩,遠遠不夠,為此,王知縣又上了愁。
百姓們聽說后,找到縣衙說,我們出義工,不要一分工錢。王知縣很感動,眼睛一亮,可是很快又黯淡下來,因為即使百姓們出義工,3萬銀子也遠遠不夠。又經過幾個晝夜的思考,他就想出了一個“內熟外生”的辦法。即堤內一半用糯米三合土,堤外一半用不花錢的黃土。這樣就可省掉一半糯米,一半石灰,百姓們也都贊成這個辦法。最后只用了10萬斤糯米,150船石灰,不到3萬兩銀子,就修成兩段共6里的糯米堤壩,比修石堤節省了8成多,并且趕在7月雨季之前竣工了。
王景巖上任后,天天忙碌在筑堤工地上,顧不上整治破舊失修的縣衙,就在竣工后不久一個雨夜,縣衙塌了,睡夢中的王知縣被埋受傷,折了一條腿。回家休養期間,又遇父親病逝,在家丁憂,吏部衙門便派了新的知縣。新知縣覺得糯米堤更會被鼠盜蟲咬,有道是“千里堤壩潰于蟻穴”覺得糯米堤更易決口,不付再筑。
然而,6里糯米堤100多年過去了,卻沒有決過一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