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采葑矣?沫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詩經》
云姨出嫁時,年方十五歲。榮姨父當時正值學校放假,在假期就娶了云姨。
榮姨父特別愛吃蔓菁,蒸著吃,煮著吃,百吃不厭。云姨不吃,云姨忍受不了蔓菁香甜味之后的那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兒,所以云姨就只給榮姨父煮了蔓菁,看他吃。
榮姨父吃到開學的時候,說,多備點兒干蔓菁,等我回來吃。但榮姨父返回了開封的少年學校之后,卻沒有再回來吃云姨煮的蔓菁。
時局動蕩,后來云姨才知道榮姨父學校的師生都被帶到了那個小島上。
云姨想榮姨父,想得日夜難寧。云姨就只能來回撫摸榮姨父的回信,擺弄榮姨父愛吃的蔓菁。擺弄得多了,云姨居然也慢慢愛吃蔓菁了,那種滋味是一種香甜之后讓人欲罷不能的揪心。
云姨甚至不敢留太多空余的時間去想榮姨父,所以云姨侍奉公婆,操持家務,家里家外拼命地做。公婆不忍看著云姨備受煎熬,公婆說,再嫁吧,等不回來的。
公婆說了十二年,云姨都只當沒聽見。
很多當年去臺島的人都漸漸有了音訊,榮姨父卻沒有。云姨情緒消沉。病了一般瘦下來。后來公婆照云姨的吩咐給她準備了一籃蔓菁作為陪嫁,云姨再嫁了明姨父。
明姨父厚道能干,待云姨很好。雖然明姨父不吃蔓菁,但他每年都要種很多蔓菁給云姨吃。云姨也總是先煮了飯給明姨父吃,然后再去煮自己的蔓菁。后來他們有了一雙兒女,十分幸福。
那天明姨父和云姨正在院子里喝稀粥,有人敲門。云姨起身去開門,手里的碗竟沒有端好,粥撒得客人滿腳都是。
客人是榮姨父。
明姨父和榮姨父對酒當歌時,云姨又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碟兒。其時明姨父和榮姨父酒興正濃,榮姨父正回答著明姨父的問題,說自己還沒有結婚。
云姨的心里很疼,疼得連嘴都哆嗦了起來。云姨說,該找個女人了。
榮姨父笑著應著,是該了,快了。
第三次榮姨父再從臺灣回來,果真就帶回了一個很富態的女人。云姨看著心里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溢滿了笑。榮姨父也是一副很舒心很輕松的樣子,但榮姨父的太太卻不習慣家里的生活,當天榮姨父就賠著她會到了市里的賓館。
榮姨父是來內地投資搞建設的,每年都要在兩地往返兩次;每次都要抽出空來和明姨父喝酒,走的時候一定要帶上云姨早已準備好的蔓菁。榮姨父總是說,這么多年在外面吃不到家鄉的蔓菁,心里想得發慌,就更覺得它的滋味誘人。但榮姨父的太太卻不再陪榮姨父來了,因為太太實在是不能忍受家鄉糟糕的衛生狀況。
那一年榮姨父又來的時候,明姨父酒后不慎重重地揮了一跤。登時便不省人事。榮姨父和云姨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很快把明姨父送到醫院。搶救之后,明姨父卻只是躺在床上喘氣而對云姨的呼喊毫無知覺。榮姨父花了很多錢為明姨父請了最好的醫生,但明姨父不言不語地躺了十天,終于沒有再轉回有云姨的這個世界。
待云姨的情緒從沉痛中緩和下來,她想起榮姨父該走了。云姨步履蹣跚地為榮姨父收拾準備蔓菁。榮姨父說,不忙不忙,歇一會兒吧。
云姨手不停地說:你也要注意保重身體啦,年歲不小了,再出門讓你的孩子跟著你。
姨父在夕陽中坐著,搖頭再三??粗埔桃呀浂酥⒙嫉幕@子站起身來,榮姨父才慢慢地說:我并沒有結婚,又哪來的孩子?
云姨迅速轉頭,白發飄起美麗的弧線,抖落了一地的蔓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