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木匠。
十八歲時,父親拿到大學通知書,在村邊的小河旁邊哭了整整一下午,然后擦干眼淚,把大學通知書折成豆腐干,放在自己貼身的汗衫口袋里,向著小河對面的大山猛喊幾嗓,誰知,大山的回應又把他的眼淚催了出來。
十八歲的父親,從此承擔起照顧多病的母親,還有上學的弟弟妹妹。
父親長得高大健壯,能說會寫會吹會拉會唱,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還有一身木匠手藝。
出師后的父親憑著隨和的性格,精湛的手藝,讓十里八鄉的村民都認可他,請他做家具,修房屋。當時出眾的他,惹得十里八鄉的年輕漂亮姑娘圍著他轉,媒婆是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可是,到頭來一個也沒談成。不是姑娘不愿意,也不是父親沒看上,而是,父親覺得自己有一個多病的母親,還有正在上學讀書的弟弟妹妹,不想連累那些年輕的姑娘。
父親的孝順,長兄為父的擔當,被本村的姑娘胡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胡玉不僅人生得漂亮,還能歌善舞,是全鄉出名的美人,鄉花,追求她的小伙少說也有十幾個。有錢的,當官的,有手藝的,可是她一個都沒看上,她父母說:“玉兒,你要嫁啥子人嘛,你看那些年輕小伙,個個都不錯,要相貌有相貌,要錢有錢,要才有才,要權有權,你就別太挑了,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喲。”她說:“爸,媽,我沒挑,我要找我喜歡的,我不喜歡的人,再有錢有權,我也看不上,我要的是人,不是錢權。你們放心,我一定給你們找個稱心如意的好女婿。”父母奈不何她,只能由她去。
父親三十歲那年,娶了母親胡玉,有情人終成眷屬。
婚后,母親一個人在家操持家務,照顧多病的婆婆和上學的弟弟妹妹。
母親給婆婆買了一輛推車椅,忙完家務,只要有太陽,母親就把婆婆推到屋外壩子曬太陽。熱天,母親每天都要給婆婆洗澡按摩。家里凡是吃好的東西,都是在晚上,因為,上學的弟弟妹妹中午在學校吃飯,只有晚上一家人才能一起吃飯。
自從母親嫁給父親,父親每天只顧做工找錢,家里的大小事,全是母親一人打理。家里每年的新衣服新鞋子,首先上身的是弟弟妹妹。把弟弟妹妹照顧得比自己的親弟妹還好。每年這樣,婆婆實在看不過,就對母親說:“玉,你也做件好的衣服穿吧,你看你身上這身衣服,都穿了好幾年了。”母親總是一笑:“媽,我每天不是下地就是在家,穿那么好做啥子。弟弟妹妹在外面上學,應該穿好點,他們倆兄妹穿好了,也是給我們家增光。”婆婆嘆了一口氣:“唉,你呀,就知道替別人著想,兩兄妹不知那里修來了福氣,遇上你這么好的嫂子。”
在我十五歲那年,婆婆去了天堂。婆婆走時,拉著母親的手不放。她說:“玉兒,我真不想走,我還沒活夠,我還想享受你給我的孝順。”母親早已泣不成聲:“媽,媽,我也舍不得你走,來世,我們還做婆媳。”
婆婆剩下最后一口氣對她已經工作的幺兒幺女說:“你們兩個給我記住,你們兩個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大嫂給的,沒有你大嫂,就沒有你們的今天,你們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大嫂。”
婆婆走了,父親母親突然老了許多。母親經常對父親說:“媽走了,我的心里老覺得空空的,有媽的日子,雖然累點,但是心里踏實,舒服。特別是逢年過節,一大家子人一起,說說笑笑的,多好!”
父親什么也沒說,拉著母親的手,摸著母親粗糙的手背,一滴老淚,掉在母親粗糙的手背上。
母親濕潤的眼睛,看著父親一臉的滄桑:“這輩子,跟你,值了!”
父親比母親先離開我們。
父親走時,眼睛一直不閉,還是母親懂他,把一塊張變黃了豆腐干,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給他裝進壽衣口袋,他的眼睛就慢慢合上了,一臉安祥。
下葬那天,母親面對父親的墳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也不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