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
一個朋友帶團(tuán)去南方,我剛好有幾天假期,于是隨她前往。
我愛極了那些熱帶的植物,會下雨的“下雨樹”、會吃小蟲子的“豬籠草”、能改變味覺的“神秘果”,植物園像一個天堂,讓我流連忘返。我像一個孩子一樣縱情其中,這樣簡單的快樂仿佛與我相隔多年。一不小心,手被一株針形葉植物銳利無比的葉子劃傷了指尖,血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我卻被快樂渲染得并無知覺。
他就在那個時刻,無聲無息地來到我身邊,輕輕地捉住我的手,然后從身上穿的一件白色T恤上,撕下一條布,輕柔地裹住我指尖。
相逢或許是必然的,一切都無需多余的注解。
他
我注意她很久了,從進(jìn)這個團(tuán)的第一天開始。
在一群人當(dāng)中,我能輕易地把她分辨出來,她與他們一起唱歌,一起說笑,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孤獨,透過陽光,隱隱地傳來,笑容背后隱藏的明明滅滅的痛楚。
她有著一張蒼白的臉,瘦削的頰,寬寬的額頭,沒有顏色的唇,眼睛明亮,像一株生長在角落里的植物,盡管陰柔,卻可以輕易地摧毀一切看似堅固的東西。
我的意志在這一刻毫無道理地分崩離析,分明受到她的蠱惑,變得毫無抵御能力。可是她分明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偶爾從我的臉上掠過,帶著空洞,蒼茫如水,輕輕地掠過我的頭頂,看向遠(yuǎn)方。
她快樂得像一個孩子,穿行于熱帶叢林之中,她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的手被一株針形葉的植物劃出了一道傷口,血滴下來。
我分明覺得那是一道劃在我心中的傷口,傷在她的手上,我卻覺得隱隱作痛。我想找紗布裹住她的手,卻已然來不及了,情急中,我從身上穿的T恤上撕下一條布。
二
她
一次旅行,意外地改變了我人生軌跡。
我以飛蛾撲火的姿態(tài)投奔了愛情,愛情真是一個好東西,它可以像酒一樣讓人醉,它可以讓我變得安靜,變得充實,內(nèi)心里不再空蕩蕩。
我不再去一些地方旅行,旅途對于我,不再有吸引力。我收拾好零亂的心情,歸置在十九樓的一個兩居室的空間中,他把那個地方叫家。
他下班之后盡量不在外面逗留,偶爾應(yīng)酬,深夜回來,我會從暗影里跑出來,從身后抱住他,然后把手插進(jìn)他的口袋里,我聽到他的心臟有力跳動的聲音,他轉(zhuǎn)過身擁住我,低下頭,尋找那花瓣一般的唇。
他會把盡量多的時間留給我,和他在一起,會像大多數(shù)戀人那樣,逛街看碟泡吧做愛,吵架,偶爾也會開車去郊外兜風(fēng)。
他總是把車開得極快,風(fēng)揚起我的頭發(fā),讓我忍不住有想尖叫的沖動,快樂像一簇小火花,吸引著我和他一起去追逐。車開到高速路的某一處,他忽然把車泊下來,然后翻過欄桿,去崖邊采一朵開得燦爛的野花送給我。泥土飛下來,我尖叫,危險,快下來!
他手里擎著一把野花,像一個凱旋的將軍,順手從一把花中分出幾朵,插到我的發(fā)辮里。
他
想不到一場旅行,竟讓我與她意外地相遇。
仿佛多年以來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她。下班回來,她會煮好皮蛋粥、菊花茶,一顆一顆地把剝好的糖炒栗子裝在一個精致的玻璃容器中。我漸漸地很少流連外面的世界,下班后便匆忙地趕回家,看見她,心中便踏實安穩(wěn)。
陽光明媚的午后,恰好又不用工作,那便是最快樂的時光,我和她像一對相識多年的夫妻那樣,坐在午后的光陰里,目光在空中糾結(jié),結(jié)出一顆叫默契的果。我貪戀那樣的日子,貪戀那個叫家的地方,那便是我淺顯解釋的幸福。
開車帶她去兜風(fēng),忽然看見崖邊的野花,于是,不顧一切地攀上去采。從前也用這種方式取悅過別的女子,聽到那些夸張的笑聲便很受鼓舞,有一種自嘲的悲壯。忽然很想用這種方式試試她,聽見她尖叫危險,心中便抖動如利器劃過。
工作的時候或某種時刻,想起她,心中便會溫暖一片。
曾經(jīng)以為隔世的花,終于在不經(jīng)意間被我采得了一朵,一朵足矣。
一朵便是我的春天。
三
她
他出差回來,我沒有告訴他,有個女人打電話過來找他。
我笑,或許該結(jié)束了,一切。
我坐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盡管額上沒有一絲皺紋,可是畢竟是老了。想起醫(yī)生的話,心中有一絲茫然掠過,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可是我畢竟不想用這樣一個附加條件綁住他。
我穿了一條灰綠的長裙,化了淡綠的眼影,這是最后一次見他,我想以我的方式讓他記住我,永遠(yuǎn)。
上島咖啡廳。我等了一刻鐘,就見他匆忙地從門外擠進(jìn)來,帶進(jìn)來一身涼涼的風(fēng)。我看著他,一直看著,想把他印在心底。
我看著他笑,隱忍得幾乎流出眼淚,我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把他額前亂紛紛的碎發(fā)理順,把系歪的領(lǐng)帶擺正,然后我輕輕地說,分開吧!
他吃驚地問,為什么?我說,沒有為什么。
他
出差回來,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陌生、遙遠(yuǎn)。我想與之親近,她竟拒絕,這在以前是從不曾有過的。
我的心中泛起一絲不祥。
她坐在鏡子前,一大把的白色玫瑰,花瓣已經(jīng)零落,細(xì)看上面竟有細(xì)細(xì)的齒痕,想來她在這里坐得很久了。她有不能告訴我的心事?
快下班的時候,電話響了,竟然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是她。
她約在“上島”見面,我疑惑不已,有什么事情家中不能說呢?她不語。
看到她,我吃驚到無以復(fù)加的程度,她從來不曾打扮成這個樣子,很美,奢華、驚艷。她終于提出來和我分手。我問她,為什么?
她竟然不答,眼神中帶著冰涼的冷漠。
她就這樣把我丟在了一個沒有答案的故事里,任我胡亂猜測。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沖動地想跑過去抱住她,希望她能停下腳步。我閉上眼睛,睜開來,她已經(jīng)遠(yuǎn)離,并沒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四
她
兩年之中,我經(jīng)歷了升職、加薪、出國、回國、長發(fā)剪短了、裙子換成了褲子,經(jīng)歷了人事變遷,可是心底一抹關(guān)于他的印痕仍然無法消除。偶爾路過十九樓他的家,會駐足,想著他和那個女孩可能結(jié)婚了吧!或許會有Baby。
想到Baby,心便如撕裂一般地痛,那是我永遠(yuǎn)無法痊愈的傷痛,那個Baby來了又去了,我沒有當(dāng)媽媽的福氣。
去南方總部學(xué)習(xí),半年之久。我每天傍晚會去那片植物園,看“豬籠草”、“下雨樹”,還有“神秘果”,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那棵曾經(jīng)劃傷我手指的針形葉植物。
有一天,我遇到了他。
我的心沉下去,曾經(jīng)那么渴望,真的走近時,卻令人懷疑它的真實。
在一個城市里居住了兩年,竟然一次都沒有相遇過。卻偏偏在這個植物園又一次相遇,真真是造化弄人。
說起當(dāng)年,他說,當(dāng)初我真的不舍你離去,我想你能留下來,可是你卻去得義無反顧。眼淚霎時間溢滿了我的眼睛,我卻沒有勇氣當(dāng)著他的面流下來。
他
去南方出差,竟然在植物園里再次與她邂逅。
她比從前開朗了許多。我一直不知道有一個什么樣的女子曾經(jīng)存在于我和她的中間,更不知道我們曾經(jīng)有一個Baby,心像被鈍器劃過一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當(dāng)初便知道這件事兒,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作為結(jié)局呢。
兩年中,我和另外一個女子結(jié)婚,卻不是當(dāng)初給她打電話的那一個,過平靜如水的日子,常常會想起她,想起她的尖叫,想起她的隱忍,但那些都是一閃而過的碎片,無法拼接,也無法忘卻。
張愛玲說,一個男人,生命中至少有兩個女人,一朵紅玫瑰,一朵白玫瑰。
可是于我而言,她是唯一停留在我生命中的女人,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無論是娶還是沒娶,她是我的白玫瑰,也是我的紅玫瑰,心口上永遠(yuǎn)的朱砂痣。
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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