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燈下等蘇涼回家。面前的餐桌上,是我精心準備的幾個小菜,還有一瓶長城干紅。我的心里是無法言說的滿足與幸福。
原來,有一個男人讓你心甘情愿地等待,并且你知道他會準點回家的感覺是如此幸福。
但是那一夜,我等回來的蘇涼,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回來后我去扶他,他竟然一把推開了我,然后像不認識似地看著我冷笑。我問他笑什么,他說他笑自己,笑自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我不知他話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貿然接他的話,我想把他扶到床上去,還想弄一杯醒酒的蜂蜜水給他。但是他說不必了。
他說:我們離婚吧。
我呆怔在原地。曾經想過婚姻會將激情消磨殆盡,曾經想過N年之癢的時候我和蘇涼會無法過下去然后爭吵離婚。但那不過是一個女人在幸福之余的杞人憂天而已,心的深處,誰不渴望婚姻天長地久?但是蘇涼說離婚吧,在我們結婚半年多,尚且稱得上新婚的時候。
我說,你開玩笑呢?是不是在外面認識了年輕漂亮的妹妹丟不開手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空洞無比。
他說,你看我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
是,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我的心漸漸涼下去,給我一個理由先。
孟祥林。
這三個字是從他牙齒縫里擠出來的。
有一種尖銳的痛從心底最深處開始冒上來,淚水爭先恐后地涌出來。
原來所有的幸福都是假象。
在我已經忘記了往事的時候,別人卻興致勃勃地把它重新翻出來,秋后算賬。蘇涼已經收拾了衣物,搬到公司宿舍里住。
我想起了孟祥林。
那時候我初出校門,不過22歲,還沒有談過戀愛,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孟祥林是我的上司,三十多歲的男人,渾身上下都是成熟的魅力,對情場經驗一片空白的我而言,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開始的時候,只是暗戀。他再好,也是已婚男人,我提醒自己,有一些風景,只適合遠觀。
如果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暗戀,后面的故事就不會發生。但是他開始和我曖昧起來。在工作中不動聲色地照顧我,出去吃飯每次都無意地坐在我的身邊。他眼神憂郁,有意無意地透露出他的不幸福,于是,我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一顆芳心,倒在了他的懷中。
我和他在一起三年,去醫院做過人流,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成空中才漸漸明白,愛情不過是他獵艷的借口。他從來就沒有離婚的打算。而我,除了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惟一能做的就是和他分手。那是我的第一場戀情,只是,我愛錯了人。
我離開了那個讓我傷痕累累的城市回到了家鄉。我用了三年的時間來平復心中的傷痛。我在新的工作、新的環境中重新發現了生活的可愛,我漸漸地忘記了孟祥林,到最后終于徹底走出了那段往事。
我和蘇涼是由相親開始的。蘇涼子承父業,大學畢業后就在父親的公司里任職。少年得志。自然英氣勃發,我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歡他,覺得能和他一生一世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我不知道蘇涼是如何知道孟祥林的。我只想挽救我短命的婚姻。
我打蘇涼的手機,我說:你聽我解釋。
他說:是否告訴我沒有此事。
我說:確有此事。
他有些怒: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可說。
話筒里就只剩下收線的嗡嗡聲。
我鍥而不舍地撥打蘇涼的手機,他十分不耐煩:你究竟想要怎樣?
我說:我想和你談談。他終于同意。
我十分不愿意細說從前。那些傷口都已經結疤了呀,重新揭開照例會血淋淋的。但在蘇涼的逼視下,我不得不開始講述,往事開始一點點地痛,我的淚水開始肆意橫流。那一刻,我莫名地恨起蘇涼,他有什么權力逼我講述生活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因為他是我的丈夫嗎?
他說:我一直以為,以為你冰清玉潔……
我幾近崩潰了:是你太天真了還是我太天真?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28歲了,我在你面前裝純情了嗎?我并不是要給某某做情人,我只是愛錯了人,難道我六年前談戀愛還要對你負責嗎?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是不是怕我不娶你?你敢說你不自私?蘇涼這個男人,他逼視著我。
我給了他一個耳光。
一個人的夜里,我把自己扔在地板上。就在幾天前,他還賴在地板上,趁我不備,將我從床上拉下來。在地板上滾成一團。
轉瞬經年的滄桑。
我為什么沒有告訴他?
因為我覺得在遇到他以前,我是屬于自己的。有人說過: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是一樣的,在遇到他們真心愛上并且愿意終身相守的另一半之前,他們都僅僅屬于他們自己,他們有權決定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們只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并不承擔對沒有到來的另一半的責任。
我喜歡這段話,我也認同這段話。我在28歲的時候才認識蘇涼,之前的28年是屬于我自己的。
我后悔愛上孟祥林這個男人,后悔自己明知道不能和他開始卻還是陷了進去,但是誰在年輕的時候不犯錯?雖然做錯了事,但我也因此承擔了帶來的后果,我覺得我能對自己的青春往事負責。
蘇涼想當然地認為我在他之前沒有故事。是他的天真,是男人的一廂情愿罷了。其實,以他的閱歷,應是不難想到的。為什么就解不開這個結呢?
蘇涼固然優秀,但我也是一個同樣優秀的女人。我的往事只是一段錯誤的戀情,因為這段往事,因為那些痛苦和煎熬,我變得豁達睿智,溫柔大度。
我知道蘇涼也曾經有過失敗的愛情,我并不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那是他的往事,是在我之前的故事,我沒有權力追究,我充分地尊重他。
也因此,我以為蘇涼也會充分地尊重我。
所以,我沒有告訴他。
越想越不甘心,一想到蘇涼這會兒可能正美美地睡大覺,我就氣憤,毫不猶豫地撥打他的電話。
電話一通,我就說,蘇涼,你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然后不等他說話,我就開始說,現在這個社會,女人在婚前有自己的性經歷是正常的,一個真正的精明男人,要看重現實,不要被那一張薄薄的膜愚弄。須知,一張處女膜并不代表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的心靈世界,她的精神品質……
末了,蘇涼懶洋洋地說:我還用得著去看心理醫生嗎?你不就是一個心理醫生嗎?
我哭了,我說:蘇涼,你還愛我嗎?
蘇涼沉默了,然后說:我想還是愛你的吧,否則我不會這么痛苦。讓我一個人靜靜地呆幾天,好好想一想再說吧。
幾天后,蘇涼回家了。
我撲在他懷里,喜極而泣。
他捧起我的臉,說:寶貝,我決定原諒你了,說一聲“對不起”,我們一切重新來過。
他語氣里施舍的意味讓我感覺刺耳,仿佛這一場婚姻的決定權全然在他一個人手里。我說,我并沒有做錯什么。在我認識你很久以前,那些事就發生了,我為什么會“對不起”你?反倒是你,為這樣一件往事反復折騰。你應該說對不起。
蘇涼說:我作為一個受傷的男人,一個被欺騙的丈夫,要求妻子說一聲“對不起”不過分吧?事實上我從心里已經原諒你了,渴望聽到一句口頭的“對不起”也聽不到?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避開了。我恍然明白,他心上的一個結,并沒有解開,只是暫時把它放到一邊去了。從此我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錯,他隨時都會用這件事來鞭策我,提醒我。
而我,并不想一輩子活在往事里。
我謂然長嘆:蘇涼,還是離婚吧。
為什么,我已經原諒你了。
因為你沒有把它放下,而是藏起來了。而我,不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并不需要你的原諒。短暫的幸福就此打住。有些往事,從來都只是一個人的,如果把它當成兩個人的,那是你我都無法背負的心靈重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