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忙得昏天暗地。有一陣工作不順,又失戀,生活無法自理,過得豬狗不如。大概是電話打得少,我媽察覺出異樣,選了一個周末搞了個突然襲擊,一進門看見垃圾場一樣的屋子:臟衣服堆疊,吃剩的盒飯沒扔,照片撕了一地,她心愛的女兒躺在床上像一條死狗。
我媽問:“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我不出聲。
我媽問:“出了什么事情?”
我不出聲。
我媽問:“他怎么沒來看你?”
我捂著被子嗚嗚哭起來。
我說:“媽媽,我好想死啊?!?/p>
我媽一下子慌了,也哭著說:“你不要嚇我……”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戀愛五年,即便愛已不在,但是在一起已成習慣,像傷口粘著紗布,一撕就皮開肉綻,痛得鉆心。分手的原因,是無話可說。他在浦東工作,住在浦東,周末來看我時,我要么加班天天盤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升職,要么趴在電腦上寫稿子,給無數雜志投稿,做夢都想當個作家。偶爾出去逛逛,總覺得很累,話都不想講,溝通僅限于事務性對談。“吃什么?”“都行?!薄帮柫藛??”“飽了。”“想看什么電影?”“隨便?!薄俺员谆▎??”“嗯。”我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以淚洗面。
媽媽留在上海照顧了我三個月,我把自己搞得更忙,起得比雞早,睡得比小姐晚。凌晨回家,媽媽永遠在等我,默默地端茶倒水,熱飯熱湯。
我和顏悅色的時候她會問:“真的不能和好了嗎?”
無名火總會瞬間點燃,要么甩臉子回房間睡覺,要么怒氣沖沖發一頓牢騷。最常說的一句是:“你知道什么啊!”還有一句:“別煩了行嗎!”
有一次,我輕手輕腳進門,發現媽媽坐在臺式電腦前睡著了,老花鏡掛在臉上。屏幕閃爍,媽媽在看我的博客,那些文字頹廢又絕望。還有一次,被噩夢嚇醒,口干舌燥,搖醒熟睡的媽媽說:“媽媽我渴。”
媽媽問:“要喝水嗎?”
我說:“冰箱里有罐頭吧,我想吃罐頭。”
媽媽一骨碌爬起來,去廚房弄罐頭,找不到起子就用菜刀撬。罐頭沒弄開,手背切開一塊肉,菜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我沖進廚房,媽媽的手血肉模糊……我哭著陪媽媽去看急診,路上一直攬著她的肩膀。
媽媽摸摸我的臉說:“別難過,以后會越來越好?!?/p>
我淚如泉涌。
媽媽說:“你這么努力,以后會越來越好。”
媽媽又說:“還會有人對你好的,你以后會很幸福?!?/p>
大姨來上??磱寢?,媽媽特別興奮,纏著大姨聊天,聊了一夜,說她在上海的生活。她這三個月無事可干,看電視劇快看吐了;她出門買東西,不認識路;她聽不懂上海話,遭遇了白眼與冷遇;她擔心我繼父,店里生意忙,怕他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她也特別想我妹妹,擔心她的學習……但是因為要陪我,她只能辜負一邊……
我才知道,媽媽在上海這三個月,比坐牢還難受。我以為忙起來時間過得比較快,卻忽略了媽媽度日如年。
大姨說:“她又不用你陪,你在這里干嗎?起不到作用自己還難受。”
我媽說:“我就想和她說說話?!?/p>
有一類人,小時候把心里話寫進日記,長大后把心里話打進電腦,對著屏幕傾訴、對陌生人傾訴、對朋友傾訴,唯獨不對親人和愛人傾訴。
我是這一類人。但愛是無話可說嗎?我不這么想。
事實上,我多么渴望有個無話不談的人。我們睜開眼睛有話說,閉上眼睛有話說,吃飯時有話說,看電影時有話說,接吻時有話說,打架時有話說,高興時有話說,受傷時有話說。最好,連夢里都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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