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串金項鏈,掛在她弟媳婦的脖子上。
每次回娘家她就會看到。看到,心里就會不舒服。
不舒服就別看啊,明明每次都同自己商量好了的,可臨了她還是拽不住自己的目光。這讓她每一次回娘家都變得不再那么甜蜜,而是夾雜著痛苦。
做飯擇菜時吃飯聊天時一家人說說笑笑時,她的目光都會忍不住一次次從人群的縫隙中執(zhí)拗地繞過障礙落在弟媳婦的脖子上——當然,準確地說是脖子后面,弟媳婦的脖子后面。
她只能這么悄無聲息地偷看,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躲躲藏藏若無其事不露聲色。這,實在是太為難她了。因為她是那種即便年紀一大把也依然單純?nèi)缫粡埌准埖墓媚铩牛粫H魏涡臋C的姑娘,小姑娘。是的,小姑娘,她的老女人身體里藏著一個單純的小女孩兒,永遠不會長大。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偷在偷窺別人的財物。這么想了一小下,她就趕緊打住了,然后她許久都沒再出聲,就像是在思索和評判自己。后來她又得出了結(jié)論:“那可是我的項鏈啊!”
嗯,是她的。當然是她的,永遠都是她的,即便是戴在別人的脖子上也是她的。因為自從老鄭當初打算要和她結(jié)婚,掏錢買了給她戴上去的那一刻起,這項鏈就隨了她的姓——對,她姓陸,陸地的陸大陸的陸陸游的陸。可是,那項鏈如今在弟媳婦的脖子上。
很多次她都想伸手去將項鏈摘了,死死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也不拿出來。
她并不是個多么小氣的人,相反她有時大方得出奇。但是一想到自己男人買的項鏈掛在弟媳婦脖子上,就會讓她覺得尷尬覺得不安覺得……不舒服,因為那是她結(jié)婚近二十年來屬于她自己的唯一一件比較像樣的可以拿得出手的貴重物品。最主要的是,那不是一般的貴重物品,那對她來說是具有定情信物意義的物件。
可是,弟媳婦戴上很好看呢!那黃燦燦的項鏈掛在年輕的弟媳婦的脖子上是多么般配!弟媳婦……也不算是外人吧?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心里依然抑制不住奔涌的難過。
怎么會不難過呢?明明是自己的男人給自己買的嘛。
可是她又怪不得誰。真的是怪不得誰啊!像她這樣對誰都赤裸裸地捧出自己一顆心的女子,誰讓她當初一看到老媽那么喜歡金項鏈頓時就豪氣大發(fā)將項鏈送給了老媽呢?
送給老媽沒錯。老媽生自己養(yǎng)自己,沒有老媽就沒有自己,項鏈給老媽她當然是不難過的。
可是她偏偏忘了,老媽還有她自己的兒媳婦呢。老媽究竟是在什么情況下把項鏈送給弟媳婦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項鏈現(xiàn)在就掛在弟媳婦的脖子上。
對,那項鏈現(xiàn)在是弟媳婦的了。
弟媳婦洗頭時將項鏈摘了遞過來說:“姐,幫我拿著。”
她的手和心同時都顫了那么一下,又疼了那么一下。
黃燦燦的項鏈現(xiàn)在妥帖地堆在她的手心,帶著一絲絲的涼意和分量。她想流淚但她成功地抑制住了自己。
她當然沒有流淚。很久以來她都不曾流淚了。她總是很忙,哪有時間嘰嘰歪歪?
她和老鄭每天忙著賺錢養(yǎng)孩子。孩子們馬上要讀大學(xué),需要更多的錢,所以她和老鄭要忙著養(yǎng)雞子養(yǎng)鴨子養(yǎng)大白鵝,還養(yǎng)了一大群會呼啦啦飛上高空的白鴿子。他們還種西瓜黃瓜西紅柿和棉花,做了一切她認為能改善生活帶來幸福的事情。為此,每天一大早起來,她都必須要彎著腰使著力氣拉著裝滿玉米的小車子去喂鴨子喂雞子喂大鵝,然后去菜園里換水,裝飼料喂鴿子和兔子,再把兔子放到屋子里跑,把鴿子放飛到天空。做完這些,還要去西瓜地里拔草或者忙別的其他。
一天天地忙著,她早不記得什么狗屁項鏈了,如果不是回娘家的話。
從娘家回來的晚上,躺在床上的她胃口不好。
聽著老鄭忙完一切摸索著過來栽倒在床上,背對著老鄭的她說:“老鄭,你打我吧!”
她停了一會兒又說:“你狠狠地打我吧!”
老鄭用力扳過她的身子問:“這又是咋了?”
她沒吱聲,但黑暗里抑制不住的眼淚還是滾了下來。
哭過了,人就松散了,她將軟軟的身體靠過去說:“我不管,明天下工你要給我買涼皮。”
正趕往睡眠路上的老鄭迷迷糊糊“唔”了一聲接著睡著了。睡著了,那呼嚕呼嚕的聲響就像是一個吃得飽跑得快的小男孩兒駕著一輛跑得快的馬車從一個快樂的地方趕往另一個更快樂的地方去。聽著聽著,她早忘了吃涼皮了也忘了金項鏈了,只是不自覺地將自己的身體偎過去,死死地偎過去,偎在那寬厚溫熱的脊背上想,回家真好啊……
想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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