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綠色生機食品有限公司山野菜秘密加工車間的墻外,竄來兩個人影。蹲伏了一陣后沒被發覺,一個人影翻墻進了車間,另一個人影悄悄溜走了。
進了車間的人影在里面東瞧瞧西看看,既不像要偷什么東西,又不像要找什么東西。待的時間長了,一道雪亮的手電筒燈光照在他臉上,他被保安發現了。
保安把這個不速之客帶到值班室,這人一點不緊張、不害怕,反倒大咧咧地說我姓關,就叫他老關。他要保安去找他們公司采購部的吳經理來,吳經理不但不會把他當小偷,準保還把他當貴賓接待。
天一亮吳經理就來了,老關說:“吳經理,昨晚上我想找你好好談談我們合作的事,沒想到多喝了兩口,昏昏忽忽跟鬼打墻似的,走錯了地方,轉到這里來了。”
吳經理果然沒把他當小偷,當貴賓一樣客客氣氣地請去吃了早餐,還笑瞇瞇地說:“歡迎老村長來我們這里參觀指導!你要想看看我們怎么加工野菜的,跟我說一聲說行了,用得著您老人家親自走錯路嗎?”
原來老關是一個專門種植山野菜的鄉村的老村長,是綠色生機公司常年的供貨商。要說老關就是個吃飽了不曉得放碗的人,那年他們村里種的野菜賣不出去,以往搶著來收的菜販子們不見影了,只有綠色生機公司采購部的吳經理還來收,而且不按葫蘆下水壓價。老關卻要村民們抬高點價才賣。
既然野菜沒人要,吳經理還來收,老關斷定他們公司自有銷售的渠道,需要這東西,所以還敢拿個架子抬點價。村民們都巴不得就借坡下驢趕緊賣了,哪里還敢抬價?老關說你們聽我的沒錯。果然吳經理笑瞇瞇地按抬高了的價把野菜全部收走,只提了一個小小的條件:要老關特意選一把最好的蕨菜,從地里現挖出來后,立即用保鮮袋包好,裝在禮品盒里,吳經理親自帶著拿走。
菜是賣了,老關心里開始捉摸:這一兩年野菜賣不走,城里人口味多變,一陣新鮮勁頭過了后,野菜也像魚肉一樣吃膩了,飯店餐館要野菜的都很少了,這時候綠色生機公司偏偏還敢收,老關捉摸不透。去年他找來自己剛從大學食品專科畢業的侄兒,交給侄兒一個特殊任務:打入綠色生機公司做“商業間諜”,刺探綠色生機公司有什么野菜深加工的商業秘密,所以不愁銷路。他想偷師學藝把這門深加工的工藝帶回村里自己干。侄兒被綠色生機公司錄用后,每次老關問他,他都說沒發現公司有什么特殊的野菜深加工工藝。
老關心里埋怨侄兒辦事不力。最后他聽說綠色生機公司另有一個秘密加工車間,一般公司員工也不準進去,他斷定名堂就在這車間里面。于是親自出馬,夜探秘密加工車間,親眼看個究竟。侄兒被逼著給他帶路,兩個人悄悄來到車間墻外,滿心不情愿的侄兒帶他到了墻邊,就找個借口溜走了。老關自己翻墻進去,在車間里轉了一圈還沒看出什么名堂,就被保安拿了個現場。
現在他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吳經理帶他正大光明地參觀了秘密加工車間,轉了幾大圈,旮旮旯旯都轉遍了,也沒看出車間里有什么秘密。最后老關只好向吳經理承認,他就是來打探綠色生機公司野菜加工秘密的,既然他要向公司供貨,他得知道公司有什么技術能力生產水平,可以保證大家長期合作。
吳經理說:“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從你這里收來的野菜根本就賣不了什么錢,只是我們公司老總發過話,要從你這里收菜。每次還要挑一把最好的蕨苔包裝好帶走,也是專門送給她的。”
摸到了這個底,老關算是吃定了吳經理。第二年的野菜還是賣不出去,又只有吳經理來收,老關指示大家:再抬點價。這回吳經理臉色有點難看了,但當他打電話請示過后,笑容回到臉上,又按抬高了的價把野菜全部收走。同樣照去年老例,帶走了一把最好最鮮嫩的蕨菜。
連續兩年野菜的銷路不好,第三年村民都不愿種了,老關出面發話:繼續種,保證吳經理還來收,照樣賣他高價。前兩回他都吃定了吳經理,村民們也信他的話。但事不過三,吳經理這一年不再來收了。
這下老關也慌了神:是不是他架子拿過頭了?吳經理不來,老關只好主動去找他。到了城里綠色生機公司在本地的分公司總部,老關又多了個心眼,先找個了解他們公司情況的熟人一問,頓時氣壞了,原來今年總公司還是要收野菜的,但吳經理報告說他們村種的野菜質量下降了,公司決定暫緩采購。老關把隨身帶來的野菜樣品直接拿到分公司經理面前,都是大匹葉子水靈靈的,說:“我們村種的哪窩菜要不像這樣的,你操我先人。”
分公司經理也拿起電話向總公司一請示,今年野菜照收。老關又賭贏了一把,但心里也暗暗叫“懸”。看來吃定吳經理沒用,關鍵的是要吃定吳經理的頂頭上司,就是那個每年都要專門送一把蕨菜給她的總公司老板——一個姓秦的女董事長。
老關找到吳經理,要求見見秦老板,他要代表全村人當面感謝秦老板的特殊關照。
吳經理說:“我不明白為啥公司老總堅持從你這里收菜,我想換個便宜點的地方收,公司老總知道了還不高興。這事我也一直想弄個明白,我去替你說說。”
吳經理請示過后,回來對老關說:“行了,公司老總同意見你一面。”
老關說:“那好,你等等,趁我們今年送菜,我這就去選一把最好的蕨菜,正好給你們老總帶去。”
老關挑選了一把又大又嫩的蕨菜用保鮮袋包好,放進禮品盒,和吳經理一道上了車,直奔綠色生機總公司的總部。在董事長辦公室里他們見到了公司老總,就是那個姓秦的女董事長。
秦老板微笑著和老關握手,等他先認出自己。但老關不知是眼花了還是對方變化太大,一直沒認出來,最后還是秦老板自報家門:“關大哥,你記不得我了,我是秦小丫呀!”
老關這才敢仔細打量對方,這回認出來了,原來真是村里和他一起長大的鄰家小女孩,當年又黃又瘦的小丫頭現在豈止是女大十八變,簡直是小母雞成金鳳凰了。
老關激動得正不知說什么好,秦老板說:“這一路來你也累了,我們邊吃飯邊談吧。你送我的蕨苔正好做一道涼拌菜。”
酒桌上,老關對秦老板說:“現在我算清楚了,我還說野菜賣不出去你們怎么還一直收,原來是秦老板看在鄉里鄉親的分上在照顧我們啊!”
秦老板說:“也不全是,我畢竟是商人,真要一點賣不出去我也不敢收,只不過是薄利罷了。關大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打牛草的事嗎?”
老關感慨地說:“怎么不記得?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日子真苦,但小娃娃家當時還不覺得。”
秦老板說:“當時我們家的日子不但是苦,簡直就是在斷糧餓肚子。我爸死得早,我媽又有病,下面弟弟妹妹又多,都張起嘴巴要吃飯。要不是你當時經常照顧我,我可能早就餓死了。”
老關面露愧色:“哪里談得上什么照顧喲!那時候家家都困難,我家只不過比你家好一點,其實也是泥菩薩過河。”
秦老板指指桌上的涼拌蕨菜:“就是這些野菜,救了我一家人的命。當時我和你們一起打牛草,只要一遇到像蕨苔、金花菜、野豌豆這樣人也能吃的野菜,你就漏過去不打,故意留給我。要不然當時我一個又瘦又小又沒力氣、連走路也走不快的黃毛丫頭,哪能和別人搶?怎么能打得了這么多野菜回家?別人家打牛草都是只給牛吃,我家打牛草是牛也吃,人也吃啊!“
秦老板說著眼圈紅了,站起來端起酒杯敬老關:“所以我每年都要請你專門送一把家鄉的蕨苔來,我自己吃也給孩子吃,就是讓自己懂得感恩,不忘本。關大哥,只要我公司還能維持得下去,哪怕再少賺錢,我也要一直收村里的野菜,你就讓鄉親們放心種吧。”
吳經理他們也才明白就里,都深受感動。他們紛紛站起來向老關敬酒,老關當晚喝了個大醉。
第二天返程,心里一直感到不安的老關臨上車時,突然轉過身對送行的吳經理說:“吳經理,請你轉告秦老板,我覺得我要不說出真話,良心上過不去。這野菜你們該不收的就別收了,我配不上秦老板的報答。”
老關說出了實情:當年他根本就不是有意照顧秦老板秦小丫,他不打那些人也能吃的蕨苔、金花菜、野豌豆什么的,是因為他家剛買的牛是頭奇怪的挑嘴牛,吃青草,吃麥桿,但是連人也能吃的、別的牛也吃得香噴噴的蕨苔、金花菜、野豌豆,它反倒不吃。每次喂它草的時候,都剩下這些野菜被它拱在一邊,碰都不碰,所以老關到后來也就不打這些野菜了。
吳經理不信他說的:“你別洋花椒麻外國人,我也是農家出身,哪有連人都吃牛還不吃的草?”
老關說:“所以我也想不通,今天早上醒來還一直在想,現在有點想通了。我家那頭挑嘴牛并不是一點都不吃這些野菜,后來村里的生活好轉,連秦老板家也能吃上飽飯了,那頭牛就開始吃這些蕨苔、金花菜、野豌豆了。它原來不是在挑嘴,而是一直在忍嘴。它知道只要它故意不吃這些野菜,我就不會去打這些野菜,這樣一來野菜恰好留給了秦老板,救了她一家。”
吳經理驚訝了:“真有這樣通靈性的牛?”
老關肯定地點點頭:“有!這頭牛原來就是秦老板家的,當時她家窮養不起了,剛剛才轉賣給我家。”
吳經理還要抬杠,認為這頭牛原來在秦小丫家從來沒有吃過蕨苔、金花菜、野豌豆,不知道這是好東西,所以還不習慣吃。后來它習慣吃了,正趕上秦小丫家日子好過了,不過是巧合而已。
老關懶得和吳經理抬杠,上車走了。他心里清楚,那頭牛每次對著蕨苔、金花菜、野豌豆這些好東西都會流涎水,但是它抬頭望著舊主人秦小丫家的時候,它又會流出大滴大滴的淚水,堅決地把這些野菜拱在一邊。老關還知道,它在秦小丫家的時候,小丫對它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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