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撐著傘，無處不在的雨水還是從她的發梢、衣角往下滴著。倔強的媽媽沒有一滴淚，只有那被牙咬得失去血色的嘴唇能看出她心底的疼痛。
那天是個周末，已是四月底，氣溫還沒有轉暖，雨嘩嘩地下了兩天。媽媽早早地把我從床上拖起來，“走，我去給你買雙鞋。”“這么大雨，我不想出門。”“快起來。”媽媽陰著臉，不知道哪里來的火氣。我趕緊起床，打著雨傘陪媽媽出門。
雨越下越大，夾著狂風撲面而來，我快要撐不住傘了，鞋子和半截褲管全部被雨打濕。看看緊抿嘴唇的媽媽，臉也如這雨天一般，我不敢說一句話。默默地跟在媽媽旁邊，頂著風雨費力地向前走著。正要拐彎，媽媽說了一句：“從這條路走。”
“為什么？從這條路走，多繞一大圈。”我有些委屈，明明好好的周末，不讓多睡一會兒，下這么大雨還要去逛什么商場。全身又冷又濕，我在心里偷偷埋怨著媽媽。
懷揣著不滿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有一家酒店，里面熱鬧極了，在雨中都能聽見鼎沸的人聲，估計是誰在舉行婚禮吧。
媽媽停住了腳步，面對著被水蒸汽覆蓋的落地玻璃窗，媽媽緊緊咬著嘴唇，臉色更陰沉了。我隨著媽媽的目光看過去，模糊不清的玻璃后面，映出許許多多模糊的身影。站在中間的那個影子怎么那么眼熟？我趴到窗戶上，抹去水跡，燈火輝煌的大廳里，我的爸爸穿著一身中山裝，胸前戴著一朵紅花，旁邊站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爸爸矜持地笑著，卻難掩他的幸福感覺。
我的爸爸竟然就這樣結婚了！淚水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眶。
一年前爸爸和我的一段談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小源，你現在16歲，已經長大了。我和你媽媽吵了這么多年，實在太累。我們也不想吵，可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爸媽同在一間屋里也給不了你幸福。我們離婚了，希望你不要怪我們。”
“可是不能不離嗎？”我哀求著爸爸。
爸爸沒有回答，摸著我的頭，很無奈地看著我。
“你媽媽身體不好，工作又忙，你是個能干的大姑娘，可以在生活上照顧你媽媽，有你在她身邊，我放心得多。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可以陪著你媽媽，明白嗎？”
“你走了，我會好好照顧媽媽。”我抹著眼淚答應了爸爸，心底里卻仍然覺得爸爸還是屬于我，屬于這個家。
可是，現在，爸爸結婚了。從今天開始，爸爸徹底地走了，徹底地從我和媽媽的生活中消失了。
轉回頭看看媽媽，雖然撐著傘，無處不在的雨水還是從她的發梢、衣角往下滴著。倔強的媽媽沒有一滴淚，只有那被牙咬得失去血色的嘴唇能看出她心底的疼痛。媽媽真的老了，失去了年青時的容顏，可神采依舊，倔強依然，背挺得直直的，脖子僵硬地立著，支撐著她高傲的頭顱。
我趕緊擦干眼淚，走回到媽媽身邊，緊緊摟著媽媽被雨水打濕的瘦削的肩膀。我貼著媽媽顫栗著的冰冷的身體，故做輕松地對她說：“媽媽，爸爸結婚了，你什么時候也考慮一下嘛，你那么有風度，追你的叔叔肯定很多，到時我來幫你操辦。”
“等你工作了我再考慮這件事。”媽媽的聲音和這雨水一樣冰冷。
“媽媽，爸爸原來在家里從來沒有開心地笑過，可是我剛剛看到了他笑得那么燦爛。爸爸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媽媽，你也開始你的新生活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難過？”媽媽的臉上有淚滾落下來。
我用手抹去媽媽的淚水，熱切地望著她，“媽媽，從今天開始，一起過我們的新生活吧。”
媽媽僵直的身體忽然松懈了下來，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就是，憑什么他要過得比我們好，我們一定要比他更幸福。”媽媽不服輸的倔勁又上來了。
“走吧，雨太大了，我們回家吃藥預防感冒。”媽媽拉著我急切地在風雨中走著。
看著重新振作起來的媽媽，忽然有了讀詩的沖動，于是，我在雨中念給媽媽聽：
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