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漫天星辰,每個人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星星。
他說璀璨星河中,最亮的那一顆星星就是他,而他屬于她。
——九弦《伴》
璀璨星辰布滿了灑墨般的夜空,天邊一彎新月如象牙一般,潔白無瑕。
韓汐嘆了口氣。她抱著速寫本,在樹林里晃悠了半天也沒見著什么別致的景色令她動心,速寫本上仍是一片空白。
她一放暑假就被送到鄉(xiāng)下爺爺奶奶家寫生,父母美其名曰“貼切生活寫生,更能陶冶情操”,實際上就是他們早就謀劃好的二人世界旅行。她倒無所謂,省得在他們卿卿我我之際,充當(dāng)一枚超大功率的電燈泡。
只是在這樹林里瞎逛了半天,她不知道該畫什么。
畫星星?可她只會在紙面點上大小一般的黑點。
畫月亮?可她只會用鉛筆勾勒出一個圓圈。
韓汐今年十二歲。
她無時無刻不在暢想。每當(dāng)看到劇里的男女主角經(jīng)過分分合合,經(jīng)歷許多浪漫美妙的事情,經(jīng)過像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jīng)一樣的艱辛后,終成眷屬。她的心中總是感觸良多,時常幻想著自己就是劇里的女主角,和男主角經(jīng)歷種種。
可惜她不是女主角,男主角不屬于她,也不可能和她攜手走過。
于是她開始創(chuàng)作。她筆下的男主角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fēng),清秀俊逸,果敢聰慧,清雅高華的完美男人,會在女主角受傷失落時安慰她,在她孤單彷徨時陪伴她,在她無助害怕時鼓勵她……她一直幻想著、相信著這樣的男主角、屬于她的男主角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不可能的,這樣的人不存在。”同桌冷冷地說道。
“小汐,你又做白日夢了?”朋友不以為然。
就連一直支持她想法的母親也笑著打破她的幻想:“小汐,別傻了,那些都是假的,這樣的人,永遠(yuǎn)都不會出現(xiàn)。”
于是她把這些幻想放在心底,用層層衣包將它包裹起來,化作少女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即便這樣,她的心中還是小小地渴望著他會出現(xiàn)。即便被那么多人否決她的想法,她還是堅信著。
韓汐收起速寫本,打算回家。
卻不知哪兒飛來的螢火蟲照亮了整片樹林,螢綠柔光照拂在她的臉上。
小小的螢火蟲尾部一閃一閃的綠光警示燈像一塊塊晶瑩的翡翠浮空飛動。
她的目光輕掃,卻見不遠(yuǎn)處一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姿頎長挺拔,穿著一件深藍(lán)的襯衫,仿佛融入夜色背景中。他手持一個盈滿綠色光芒的玻璃瓶,向她走來。
“好美?!彼粗恐械木G色螢光一點點流出,此情此景令她想拿出剛收起來的速寫本畫下來,不過她有點兒懶。
“想聽聽故事嗎?”少年的嗓音低沉悠揚,十分好聽。
她媽媽告誡過她不要和陌生人打交道,特別是晚上的時候。不過有點兒懶的韓汐沒有思慮那么多,點了點頭。
少年拉著她坐在一棵樹下,開始講故事:“傳說有一對夫妻,十分恩愛。他們住的森林里到處都是螢火蟲。可是有一天丈夫突然病倒了,越病越重,妻子悲傷地說道:‘你不許死,不可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丈夫安慰她說:‘傻瓜,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死后就變成星星,天天看著你?!拮涌蘖耍骸焐夏敲炊嘈切?,我怎么知道哪一顆是你,我找不到你怎么辦?’丈夫回答道:‘那你就看看螢火蟲吧。’丈夫去世后,妻子日日夜夜地思念,不久秋天到了,螢火蟲全都死掉了。妻子去求神仙把她變成星星,神仙卻說:‘我不能把你變成星星?!谑瞧拮幼兂闪艘恢晃灮鹣x,拼命地往天空飛,去找變成星星的丈夫,可是她還沒飛到,第二年的秋天又到了?!鄙倌觐D了頓,看向遠(yuǎn)方,神情莫測,“變成螢火蟲的妻子最后死掉了,又變成了一顆星星,最后和丈夫一起掛在天邊,照亮人間。”
這個美麗動人的傳說把十二歲少女的心給感染了。她認(rèn)真地對少年說道:“人死后真的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
“會的?!彼卮?。
她注意到了那少年的異人之處。他的瞳孔呈現(xiàn)著與常人不一樣的湛亮的金黃色,仿佛燃燒的烈焰熔火,灼熱的溫度傳至她的心中。
“你的眼睛為什么是金黃色的?”雖然這樣問覺得有些不禮貌,但十二歲少女的好奇心終究強(qiáng)大地打敗了道德觀。
“因為我不是人?!?/p>
頓時一陣陰風(fēng)掃過韓汐的脊梁,她感覺渾身都淬入了冰塊,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你是鬼?”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
“……妖怪?”
少年又搖了搖頭。
韓汐突然覺得媽媽的忠告是對的,她的確不應(yīng)該搭理陌生人……
“我來自遙遠(yuǎn)的外星?!鄙倌昕粗卮鸬?。
她舒了一口氣,對于少年的話是半信半疑。畢竟少年和她想象中的外星人差之千里,除了眼睛的顏色不一樣外,并無其他特別。
“我已經(jīng)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咯,作為交換,你是不是也應(yīng)該告訴我一個……秘密?”少年嘴角弧度微微彎起。
她不以為然,只好把她那些幻想告訴少年。
“你說……他會不會出現(xiàn)啊?”她膽怯地問道。
“一定會的?!鄙倌陥远ǖ卣f道,看向她的眸光是那么的透明澄澈,純凈無害。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眶一紅,眼淚啪嗒地掉下來,“他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啊?”
“會的。”他摸著她的頭,安慰道,“你現(xiàn)在還太小,等你長大了,他一定會出現(xiàn)的。我會陪你一起等他出現(xiàn)?!?/p>
“真的嗎?”她仰起頭,用泛著淚光的眼眸看著他。
“真的?!?/p>
韓汐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出奇地信任。
臨走前,她不忘問道:“我叫韓汐,你呢?”
“我叫司渡?!鄙倌晷χ卮?。
那天之后,韓汐每日去樹林里找四渡,和他叨叨絮絮生活瑣事。司渡總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適時陳述。
“昨天晚上,張阿姨家的狗狗好吵,我一晚上沒睡好,你看,黑眼圈都出來了。”
“是嗎?回去和張阿姨說一下吧?!?/p>
……
“爺爺?shù)墓麍@豐收一大片了呢,今年可以賣個好價錢了呢!”
“嗯,那果子好吃嗎?”
……
“我過幾天就要回去上學(xué)了,不能來找你玩了,你要多保重啊,我寒假會回來的!”
“你也保重。”
……
只有一個問題,回答永遠(yuǎn)是那一句。
“他什么時候才出現(xiàn)???”
“等你長大了,他會出現(xiàn)的,我陪你一起等他?!?/p>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春去冬來,時光飛逝。
她漸漸長大,而他仿佛永久都是從前模樣,一點變化也沒有。
他習(xí)慣了她的撒嬌、依賴,他喜歡看著她靠在自己肩上沉沉睡去的安靜睡顏,他喜歡靜靜地聽著她對瑣事念叨不停,他看著她成長,她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伏在她耳邊的那句輕聲安慰。
“我陪你一起等他?!?/p>
韓汐十八歲那年,一封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讓全家喜翻了天??墒撬齾s不怎么開心。
為韓汐踐行當(dāng)日,她去了樹林。她曾經(jīng)與奶奶說起司渡時,奶奶卻說沒見過這樣一個人。于是韓汐傻傻地相信了,他大概真的是外星人吧?他從來不會騙她的。
她要找司渡。她就要離開這里,去北京上學(xué)。心里的感覺告訴她,她今天一走可能永遠(yuǎn)也見不了他了。
她到達(dá)時,卻沒有像平常一樣看見他立在樹旁,一手撐著樹干,笑意融融地看著她。
他不在。
心底的恐慌感油然而生,她喊了一聲又一聲:“司渡!司渡!”
“別喊了?!彼曂ィ径删驼驹谒拿媲?,卻是呈現(xiàn)半透明狀,說是個人,更像是一束光。
她伸手去抓,手指穿過他的身體,卻抓到一片空無。
“我已經(jīng)死了。”司渡說出那句令人絕望的話時,臉上卻帶著微笑。
“抱歉,我沒能在那場星球戰(zhàn)爭中活下來?!?/p>
“有人說過,漫天星辰,每個人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星星。我想我死后會變成天上最亮的那一顆星星,屬于你的星星,看著你,陪著你等他。”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他的光束變得越來越暗淡,最后消失不見了。
“這是假的……假的……”她伸手觸臉,卻觸到一手水澤。
他怎么可以這樣……她本來是想……
她癱軟地坐倒在地上,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濕潤一片又一片。
其實她明白,她心中的男主角,那個獨屬于她的男主角早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可是……
他死了。
“不!不可能!不會的!”她猛地驚醒,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雪白的床上。
直覺告訴她這是醫(yī)院。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她此時此刻為什么會在醫(yī)院,兩名護(hù)士卻將她死死按?。骸敖o病人注射鎮(zhèn)靜劑!”
她自然反抗起來:“放開我!放開我!這是哪里?!”
“這是精神病院?!币幻o(hù)士將針扎入她的肌肉里。
韓汐感覺一下刺痛,有冰涼的液體流進(jìn)血液中。她再次反抗:“你們憑什么把我抓起來!我沒?。∥也皇蔷癫∪?!”
很顯然,護(hù)士小姐們沒有空和一個精神病人叨念太多,為韓汐注射完鎮(zhèn)靜劑后便離開了。
韓汐感覺腦袋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現(xiàn)實告訴她,那些都是夢境。
可是她偏不信。那些東西明明那么真實,好像一顆種子早早在她的記憶深處生根發(fā)芽,勞勞地扎穩(wěn)了根一般。
韓汐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兩年了。
起初,她和護(hù)士費力解釋她不是精神病人,可是誰會相信一個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的人的話?于是她與主治醫(yī)師交談,說了許多她與司渡的事情,結(jié)果醫(yī)生二話不說,提筆又為她開多了幾種藥。
自此她不再和任何人交談。
她學(xué)乖了。乖乖地吃藥、打針、接受治療。
而現(xiàn)在,她只要過了最后一天的觀察期,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這兩年來,她始終不相信她和司渡的一切只是一個漫長的夢,因為那是不同于夢境的記憶,在內(nèi)心深處扎了根,只要一閉眼就是他的影子。
每天夜里他都會眺望星空,找到最亮的那一顆星星。
她很想他。
窗外的暖陽,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身上。
韓汐第一次翻開她的病歷。這本記錄她病情的點點滴滴的病歷。
醫(yī)生雋秀的字體映在她眼中。那是一條兩年前的記錄。
“2012年1月13日。病人發(fā)病昏厥被送入我院,經(jīng)診斷為精神分裂癥。其家屬敘述,半年前病人曾發(fā)生車禍導(dǎo)致失憶,此后開始出現(xiàn)精神問題。”她將記錄讀完,手緊攥成拳,骨節(jié)發(fā)白。
她恍然明白了。
司渡是真的,那些都是真的,存在的,只是沒有人相信她。
她放下病歷,拿出藏在被子底下的畫稿。
她把她和司渡的故事,畫成了漫畫。漫畫里的司渡沒有死去,他們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可惜沒人相信。
她抱著畫稿,走到用于病人活動的花園里。陽光普照,灑下一片金黃,暖意洋洋的味道讓她心情舒暢。
她躺在柔軟舒適,像地毯一般的草地上,嗅到一股青草混合著泥土的味道,她閉目養(yǎng)神。
不管怎樣,她相信司渡一定會再次出現(xiàn),因為他說過他要陪著她。每天她都會閉眼默數(shù)幾聲,仿佛那樣,司渡就會回來。
他還是沒有回來。
她嘆了口氣,刺眼的陽光讓她好不適應(yīng)。
“韓汐,這是你畫的嗎?”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到別人喊自己的名字了。
她循聲望去,低頭看著她的人,手里舉著她的畫稿,他穿著與天空相襯的深藍(lán)色襯衫,金黃色的瞳仁噙著盈盈笑意。
這個她妄想過很多次的人,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人,今天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你是假的吧?是我的幻覺吧?”她鼻頭一酸,苦澀的淚水從眼眶滑落。
司渡笑得更深,他伸手拉她起身,為她擦去流下來的眼淚,觸感是那么的真實:“我當(dāng)然是真的啦?!?/p>
“你怎么回來的,你不是死了嗎……”她哭得更厲害了。司渡將她樓進(jìn)懷里:“我在天上看到有一個人總是孤孤單單地、發(fā)著呆望著我,所以我下來陪她啦?!?/p>
她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敲動著她的心。
“我說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p>
例行檢查的兩名護(hù)士正要為十六號檢查,這位十六號病人明天即將出院,她們得確保她確實痊愈了。
然而當(dāng)她們推著小車進(jìn)入病房時,理應(yīng)躺在病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其中一名護(hù)士神色慌張:“十六號不見了,快通知護(hù)士長?!?/p>
另一名護(hù)士拉住她:“不用,你看?!彼氖种赶蚧▓@方向。
花園里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少女熱淚盈眶,雙手環(huán)成一圈,嘴巴不停地張合。她像是在擁抱著什么,不停地哭訴著她的悲傷。
可是她面前并沒有人。
“我想,我們還是需要向護(hù)士長報告一下十六號的狀況?!毕惹盎艔埖淖o(hù)士說道。
兩名護(hù)士又推著車離開了病房。在她們向護(hù)士長報告完情況后,等待她們的就是愉快的下班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