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急
七車間是零九九廠的擴建項目，建成投產后，成了零九九廠扭虧為盈的主力軍。自然也成了廠里的香饃饃，更成為了廠報和廣播宣傳的重點單位。
一次，廠報小張記者去七車間采訪一線職工，主題是關于挖潛增效的話題。采訪中，一名職工跟張記者抱怨說，人有三急，這裝置也開車快兩年了，偌大個車間近二百號人，附近竟然沒有一個廁所。請記者同志能否在報紙上幫我們呼吁一下？七車間的職工如廁難的問題小張記者是有所耳聞的，聽說七車間老主任王剛和他的前任劉主任都曾經多次向廠里打過要修蓋廁所的報告，卻一直未如愿。小張記者見圍上來的職工你一言我一語，懇請他幫忙向上面反映，便心頭一熱，寫了一篇讀者來信的形式，反映了七車間職工如廁難的問題。想不到的是稿子送到宣傳部李部長那兒去終審，卻被李部長斃掉了，李部長還狠狠批評了張記者一通，說他不講原則，廠報可是廠黨委的喉舌，這樣的不利于安定和諧的稿子怎么能夠發到廠報上去呢？張記者是剛分來的大學生，第一次獨立組稿，便受到部長的嚴厲批評，心里悶悶不樂了好長時間。
其實，七車間職工如廁難也是一個老問題，當初廠里搞擴建，資金不富裕，鐘廠長說，新裝置是廠里生存的希望，我們一定要背水一戰，要把好鋼用到刀刃上。除了主要設備必需的計劃開支以外，其他能緩建的就緩建，能不建的就不建。像廁所就屬于緩建或不建項目。
老廠區里還是有三個廁所的，因為七車間是新征地而建，距離廁所近的也在二百米開外，遇到刮風下雨的天氣和某個職工鬧肚子什么的，的確有很大的不便。老主任王剛在裝置開車后，多次跟總廠鐘廠長和計劃處的林處長溝通，廠長說，建設工程已經完工驗收了，再修建廁所得先報計劃審批。林處長擺著一副愛莫能助的架勢，說，修建一座兩百來號人使用的廁所，怎么也得開支幾十萬吧？廠里沒有這項開支計劃，我怎么給你審批？這筆錢誰出？看著林處長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王主任只覺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咒罵一句，什么鳥計劃，分明是十足的官僚主義嘛。
剛開始，下面的職工看見王主任就抱怨，王主任只好好言相勸，希望職工多理解，并許諾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修建一座漂亮舒適的廁所，解決大家的難題。這一晃，兩年過去了，廁所還沒有影子，王主任心里很自責，卻發現下面職工的抱怨漸漸少了，還以為是自己的宣傳鼓動起了作用呢，心里也暗暗高興，稱自己的手下都深明大義。直到王主任陪同前來視察工作的省領導一行人到生產現場轉悠，才暴露了問題，還差點讓王主任下不來臺。原來，那天王主任陪同省里的領導轉悠到一處較為隱蔽的墻角，突然看見有一個職工正酣暢淋漓的對著墻角拉尿。一干人的突然出現恐怕也是那個職工始料未及的，那個職工還算是機敏，在短暫的驚恐之后，硬生生的中斷了未盡的暢快，轉身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查看設備的運行情況去了。王主任感到臉上有些發燒，如此不文明的行為，真讓王主任在大領導面前顏面盡失。王主任扭頭用余光瞟幾眼身旁的大領導，從領導稍縱即逝的異樣神色里，不難看出，剛才不雅的一幕，領導一干人都是盡收眼底了。好在從省里來的領導們都是見過世面，都是有風度的人，大領導只是皺了幾下眉頭之后，又繼續跟大家談笑風生了。
最終一直到離開廠子回省城，大領導一干人都沒有提及職工隨地小解的突發事件，王主任一直忐忑的心才放回了肚子。其實，近幾年在七車間，有很多男職工隨地小解已成了很普遍的現象，以至于有很多女職工跟王主任抱怨說，男職工隨地小解，撞見了實在讓人難堪，再說了，天一熱，到處都是一種騷臭味，實在難聞呢。王主任也只好在大會小會上強調，讓大家注意自己的形象，要做文明職工，并將隨地小解納入了獎懲條例，聲言抓住了要重罰。可實際上，那條懲罰條例只是嚇唬大家一下，并未認真執行。一來王主任心里知道，先前的獎懲條例上有一條離崗半小時按曠工論處的條例，可是最近的廁所距離車間也有二百多米，遇到誰鬧肚子，來去半小時是很難解決問題的。二來車間二百來號人，王主任也只有一雙眼睛，加上男同志解決問題快，很難抓到現行的。而在王主任心里還是不想因這事懲罰大家，畢竟不能解決大家的后顧之憂，自己還是有責任的。而這次，王主任本來是想扣除那個讓自己在領導面前顏面盡失的職工的全月獎金，以儆效尤的，但最終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車間，去總廠高就，沒必要再得罪人，畢竟在這個社會上混，多個朋友要比多個仇人強。但王主任在車間大會上還是發了一回很大的火，他說，一定要杜絕這種不文明的事情再次發生，如再讓我撞見了，一定要重重的懲罰！其實，跟王主任比較親近的幾個人心里都明白，王主任的言下之意是，在我還沒要正式離開七車間之前，只要你不再給我捅婁子，啥事都好說。
王主任是九十年代初的大學生，沒有背景，在生產車間一步一個腳印的干出來，著實不容易。但王主任自己卻是不滿意自己的，自己的大學同學大都早已是處級，甚至副廳級了，而自己在這個科級的位子上一待十多年，同學聚會，自然有些自卑的。好在王主任腳踏實地，將七車間這個新裝置開得順順當當，給廠子里帶來了經濟效益，也給自己的升遷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上個月，總廠計劃處的林處長到站離任，王主任以不可爭議的良好口碑和工作成績，在鐘廠長的提名下，王主任順利成了計劃處的王處長。
而接替王主任的七車間新任主任位子的則是四五年之前因一篇讀者來信而受到宣傳部長批評的報社記者小張。當初，初出茅廬的小張在大學本是學的機械工藝，因為在求職信上寫了愛好寫作，竟然鬼使神差的讓宣傳部長看中了。宣傳部長的那一通批評，讓小張心里很不舒服，但在大學一直擔任團支書的小張多少還是懂得一些官場規則的，其中“忍”字大法，小張也是多少有些領悟的。而在隨后不久一次作為報社記者身份陪同鐘廠長外出考察的時候，小張終于把握機會，擺脫了有眼不識金鑲玉的部長。在鐘廠長關心的問小張這個新招聘入廠的大學生對廠子的發展前景有什么看法時，小張用自己在大學所學的專業知識，展望了廠子的美好發展前景，也讓鐘廠長對他刮目相看。小張進而跟鐘廠長提出想主動放棄辦公室的安逸工作，主動下到車間去參與生產實踐，為廠子的未來發展多做貢獻。鐘廠長頻頻點頭，對小張露出了贊許的目光。
上任伊始的張主任并沒有搞什么大刀闊斧的改革，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資歷還不夠，維護安定團結才是今后一段時間工作的重中之重。而為職工辦一些實事，以求得那些老職工對自己這個嘴上還沒幾根毛的領導的認同，張主任還是知曉其中的道理的。在七車間修建一座廁所，完成兩個前任未盡的事業，也就再次提到了張主任的議事日程上來。在一次中層干部會后，張主任正式向鐘廠長提交了要在七車間修建一座廁所的報告。鐘廠長瞄一眼報告，說，哎呀，這可是個老問題啰，我這個廠長也不能獨斷專行，具體怎么搞法你還是問問計劃處的王處長吧。
王處長接過張主任的有關修建廁所的的報告，心里還是蠻高興，畢竟這件事情一直是自己心頭的一個結。小張初上任，就重提此事，說明他還是很有愛民之心的，對他這樣一心想為職工辦實事的年輕干部，應該理解和支持才對。然而，等王處長看到報告的第二頁，神色卻開始凝重起來，報告中說，在七車間修建廁所一事，經過了兩任領導的不懈努力，都沒有得到解決，成了七車間的一個老大難問題。什么意思？想了一會兒，王處長只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發燒，姓張的這小子話里有話呢，什么不懈努力，什么沒有得到解決？這不分明是在指責他的前兩任領導無能么？
在又一次中層干部會議之后，鐘廠長根據七車間張主任在會議前的再三懇求，留下了幾個相關部門的頭兒，說是要開個小會，議一議有關七車間修建廁所的問題。張主任先發言，簡明扼要的說明了在七車間修建一座廁所，事關職工的文明行為和職工隊伍的安定團結，以及有助于提高我們干部為群眾辦實事的形象等等方面的重要性。其他幾個部門的領導對在七車間修建廁所沒有提出什么異議，反正不用花自己的錢，對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而對于張主任來說，還落了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呢？末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計劃處的王處長，意思就是只要王處長向廠里報計劃，這事也就成了。張主任用一種很期盼的眼神望著王處長，意思就是在七車間修建一座廁所，也是您王處長多年的夙愿，這回我可是替您圓夢，應該沒問題了吧？
讓大家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王處長這回卻是投了堅決的反對票。只見王處長咪一口茶水，長長的吐出一個煙圈，慢條斯理的說，在要不要在七車間修建廁所的問題上，我現在是支持我的前任林處長的，這完全是重復建設嘛，老廠區里有三個廁所，完全可以解決全廠職工的需要嘛。有人說，老廠區的廁所距離七車間遠了點，這根本不是什么問題嘛，權當走路鍛煉了身體么，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也沒見誰被屎尿憋死了嘛。鐘廠長您一貫教導我們，要學會過苦日子，能不建的項目堅決不建，還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幾年咱們廠雖然扭虧為盈了，家底還并不厚實么，發展再生產，研發新產品可都是需要錢的啊，所以說，我認為在七車間修建廁所至少應該緩一緩嘛……
有些不解的張主任還想據理力爭，卻被鐘廠長打斷了，鐘廠長說，張主任一心想為職工辦點實事沒有錯，王處長也是為廠里的長遠規劃著想嘛，大家不要再爭論了，各位都是我的左右臂膀，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嘛。我看還是抓好廠子里的生產要緊，至于修廁所這事一時半會兒也爭論不出什么結果來，先放一放吧，有機會咱們再從長計議吧。聽到鐘廠長果決的從嘴里吐出了“散會”二字，王處長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旁人不易覺察的笑容。
從會議室出來，王處長抬手看一下手表，已經6點半了，便打車直奔“小洞天”酒樓。見王處長進了一間高級包廂，正聊天或搓麻將的一干人都站起身來跟王處長寒暄，并有人喊服務員上菜。席間，大家伙頻頻舉杯，祝賀王處長升遷之喜。王處長一一還禮致謝。不知是天氣乍暖還寒，還是因為啤酒喝多了的緣故，被眾人簇擁的王處長老是有一種要上廁所的感覺，實在憋不住了，王處長才自嘲說，諸位，我得先去一下，唉，看來這年歲不饒人，我這腎功能怕是不太好了喲，哈哈……有人忙搭腔說，王處長您請便，莫跟哥們兒客氣喲。常言道，人有三急嘛，正常需求，不值得王處長您顧慮嘛。王處長您這不是剛過四十么，男人四十一枝花嘛，王處長您前程似錦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