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化療時間。
李雪城說什么也不愿再進化療室了,化療的滋味比死還難受,每做完一次化療出來,他感覺離死亡更近了一步。若不是妻子苦苦地哀求,他早就不想遭那份洋罪了。
妻子是個好妻子,仍然變著法兒哄他。以往,只要妻子一哄,他就是心里有一百二十個不愿意,也會乖乖地聽從妻子的安排。這次,他卻犯起了牛脾氣。
見說不動他,妻子也有些撐不住了,背轉身去,偷偷抹起了眼淚。李雪城怕被妻子的淚水軟化,趕忙閉上了眼睛。
“請問李雪城叔叔在這里嗎?”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脆的聲音將他從冥想中拽了回來。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站在他的病床前。
小伙子臉上長有幾顆可愛的青春痘,嘴唇上布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絨毛,身上散發出一股勃勃的生機。
看到這個小伙子,李雪城想起了他的兒子。他的兒子也跟這個小伙子一般的年紀,也是這么青春勃發,活潑可愛,可兒子此時正在大洋彼岸讀書呢。
李雪城眼睛熱熱地看著小伙子,輕聲問:“你有什么事嗎?”
小伙子疑惑地看著李雪城:“您是李雪城叔叔?”
“是啊,如假包換。”李雪城說完兀自笑了。自從得知自己患了癌癥后,李雪城還沒這樣笑過。
看到李雪城笑著的模樣,小伙子欣喜地點了點頭:“你真的是李雪城叔叔!”
李雪城問:“你咋就這么肯定?”
小伙子說:“您一笑我就知道,因為您的笑很特別。”
李雪城笑得更厲害了:“原來是我的笑出賣了我。”
小伙子又往病床前湊近了一步:“李叔叔,我想請……”
見小伙子欲言又止的樣子,李雪城催促說:“有什么事你就說吧,吞吞吐吐的可不是年輕人的做派喲。”
小伙子像是受到了鼓舞,雙手捧著李雪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說:“李叔叔,您能給我媽媽笑一下嗎?她可是您的忠實粉絲,最喜歡看您演的電影和電視,她說如果能當面看到您微笑的模樣,今生就沒有什么遺憾了。”
小伙子話沒說完,李雪城就支撐起身子,急切地問:“你媽媽怎么了?”
小伙子說:“跟您得的一樣的病,也在這個醫院里住著。”
看著小伙子布滿憂郁的臉,李雪城的心像被錐子狠狠地錐了一下。他強忍著內心的疼痛,故作輕松地說:“小伙子,我答應你!”
小伙子走后,李雪城就跟妻子說:“快送我去化療室。”
化療出來,奄奄一息的李雪城央求妻子:“你幫我化個妝吧。”
頭發早就掉光了,眉毛掉得只剩下一根,這一根剛才也掉了。他不能這個樣子去見他的粉絲,他要保持自己銀幕上的形象。
化好了妝,李雪城強打起精神,在妻子的攙扶下去了小伙子媽媽的病房。
病房里住著好幾個病友,清一色的光頭,穿一樣的病號服。李雪城不知小伙子的媽媽是幾病床。
反正都是病友,在一個醫院里住著是緣分,他索性對著每個人笑了一下,當然,他用的是他那招牌式的微笑。他想,只要小伙子的媽媽在這個病房里,她就會明白的。
從病房出來,李雪城的心仍放不下:“要是那個小伙子的媽媽那時不在病房里,或是剛好睡著了,沒看到我的微笑,豈不辜負了小伙子的一片心?”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第二天,李雪城又要妻子扶他去那個病房,重新對著每個病友笑了一遍。在他對著病友微笑的時候,病友也對著他微笑。那些微笑像鉆出云層的太陽,把他的心照得暖暖的。
此后,他每天都要去那個病房,對著那些病友微笑,也享受著那些病友的微笑。笑成了他每天的主要課業,因為有了這個課業,化療也變得不那么難受了。
突然有一天,他發現病房里不再晃眼了,細細一看,原來那些病友的頭上都長出了一層新的毛發,他一摸自己的腦袋,也有了扎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