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杰在這所中學(xué)里也算得上是個有臉面的學(xué)生了,這倒不是因為他學(xué)習(xí)成績怎么好,主要是因為他有一個有錢又辦事活絡(luò)的老爸。
每逢開學(xué)之前,不少家長都要請老師們吃頓飯,以示感謝,于少杰自然也不落后,早就放下話給老爸:“咱們請老師時,級別一定要比別的同學(xué)家高。”
于少杰的父親不敢怠慢,這不,今天,他在海天大酒店開席了。
聽說兒子新來的班主任愛抽煙,還特意上了盒大中華,這種煙據(jù)說是國宴用煙,當(dāng)?shù)匾u75元一盒,一根煙的價錢能頂普通人平時抽的一盒煙。
于少杰的父親把一盒大中華握在自己手里,圍著桌子發(fā)煙。他每發(fā)一次煙,總是把煙盒打開,先彈出幾支來,略微端詳一下,再細(xì)心地挑一根遞給人家,然后自己也精心地挑一根,悠然自得地吸起來,隨后,又把那盒煙輕輕地放回口袋里。
有的老師說:“你看人家,畢竟是做大生意的,見過世面,抽煙都抽得這么雅致。”
于少杰對父親今天的表現(xiàn)也特別滿意,瞟了一眼在一旁給老師們倒茶的母親,悄悄地豎起兩個手指,輕聲地說:“耶!”母親瞅了于少杰一眼,只是淡淡地一笑。于少杰的父母都是很要強的人,下崗后,靠著擺地攤,愣是擺出了一個小加工廠。
酒過三巡,席間的氣氛越來越融洽了,老師們說了不少于少杰的優(yōu)點,于少杰的父親聽了自然很高興,不知不覺就有些喝多了。
他看不少老師已經(jīng)抽完了第一支煙,順手又拿出自己口袋里那包煙,一人發(fā)了一根,有點口齒不清地說:“嘗嘗,這是大中華。”
酒喝到了一定分量上,坐著侃大山?jīng)]事,起來一動,那就糟糕了。發(fā)完煙,于少杰的父親突然覺得酒往上涌,趕緊說:“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說著磕磕絆絆地離開了酒桌。
班主任抽了一口父親遞過來的那根煙,一皺眉,又抽了一口,不禁把煙橫過來一看,輕輕地“啊”了一聲,其他人也學(xué)著他那個樣子一看,有好幾個人也皺起了眉頭。正在大口大口啃排骨的于少杰,趕緊接過一個老師手里的煙,一看,這煙根本不是大中華,而是本地生產(chǎn)的一種牌子,價值兩塊錢一盒!
于少杰的臉頓時紅到耳朵根,心里暗暗地抱怨:爸爸,難怪人家都說你小算計,生意做多大也脫不了小商小販的本性。這事要傳出去,我還不成了大家的笑柄?
這時母親也有些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母親陪著父親回來了,母親埋怨著父親說:“你老糊涂了,說你喝多了還不信。”父親嘴上還犟,說:“我沒喝多,和老師們喝,我高、高興。”說著,腳步踉蹌了一下。于少杰突然感到,父親的踉蹌是那么地不自然,好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母親笑了笑,對大伙說:“他還說沒喝多,把自己的那點老底都露出來了。”班主任立刻心領(lǐng)神會,打圓場說:“是啊,好吃不如愛吃,抽煙也是這樣,那些有錢的老板,都不是像咱們想象的那樣,專挑貴的煙抽,他們挑的都是自己愛抽的煙。”
母親感激地看了班主任一眼,卻沒有順著班主任的話往下說,而是說:“其實,老于平時抽的就是大中華這種煙。”
大伙不解地看著母親,母親接著說:“只有他出門的時候,才帶上那種本地牌子的煙。”大伙更糊涂了,人家出門都帶上貴點的煙,于少杰的父親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母親說完,從父親的口袋里掏出那盒煙,抽出一根,遞給班主任,說:“請你再看看這支煙。”
班主任接過煙,奇怪地看了看,大伙的目光一下子全落在那根煙上。
母親笑著問:“看出它有什么不同了嗎?”
班主任搖搖頭。
母親繼續(xù)說:“你捏捏它,是不是很硬?”
班主任捏了捏那根煙,點點頭。
母親又說:“你把它扯開。”
班主任扯開包煙的紙一看,啊,原來里面卷著一張百元大鈔!
大伙疑惑不解地看著母親,母親解釋說:“我們老于,每次出去談生意前都帶上幾盒這種加芯的煙。大伙是知道的,現(xiàn)在生意場上什么人都有,他這也是以防萬一。雖說有銀行卡,但萬一遇上壞人,讓人家弄到密碼,那卡里的錢還不是跟人家的一樣?這種方法,老于用了好多年,一直沒有改,說不這樣心里不踏實。”
母親停頓一下,看看那幾位老師手里的煙,接著說:“你們手里的那些煙,是他明天準(zhǔn)備出門用的,還沒有來得及把煙絲倒出來換上鈔票。”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有人好奇地問于少杰的父親:“那你為什么用這種煙,而不用別的呢?”父親“嘿嘿”一笑,說:“這兩種煙的外形相似啊,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再說,這種煙便宜,浪費了也不覺得可惜。”
大伙紛紛贊揚于少杰的父親:“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真精明啊!”
有這么一個精明能干的爸爸,于少杰臉上也倍感榮光。
酒席散了之后,于少杰的父親真的喝醉了,他蹲在地上又是哭又是鬧。
回到家里,把父親安置好后,于少杰忍不住對母親說:“爸爸這招真是絕了,可謂是獨門絕活。”
母親瞟了一眼在里屋酣睡的父親,低頭不語。
于少杰奇怪地問:“媽,怎么了?”
母親無奈地嘆口氣說:“其實,這之前你爸爸從來也沒有這樣做過。這是我們在洗手間外,臨時想出來應(yīng)付場面的法子。只有那一根煙里放過百元鈔票,也僅有這么一次。”
于少杰驚訝地看著母親,問:“什么?”
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是狠狠心說:“你也不小了,我就告訴你吧。我們的生意最近一直不順,你爸爸怕影響你的心情,不讓我跟你說。這回,為了不失你的面子,你爸爸花了不少錢,可是他自己實在舍不得也跟著大家抽那么貴的大中華,就想到了這個法子。用你爸爸的話說,這兩種煙的外形差不多,只要自己注意點,是能蒙過關(guān)的。誰成想,聽老師們夸獎你進步了,他一高興就喝過了量,露了餡。”
于少杰的心為之一顫,稍后,有些抱怨地說:“媽媽,家里這樣了,就不要請客了嘛,反正,反正……”
于少杰下面的話是,反正自己也不想上學(xué)了,只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母親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敢跟你爸爸說,他這輩子沒上過大學(xué),就一門心思地想把你供上大學(xué)……”說完,母親輕聲地抽泣起來。
于少杰什么也沒說,背起書包回到學(xué)校。他的人生坐標(biāo)從此改變了,他開始努力學(xué)習(xí)了。看到于少杰成績進步了,父親高興地說:“你不要想別的,好好學(xué)習(xí),爸爸的生意好得很,你就是到外國留學(xué),我也供得起。”其實于少杰早已從母親那里得知,父親已把廠子處理給別人,自己是在為人家打工了。于少杰看著面黃肌瘦的父親,心里隱隱作痛。
于少杰在這一年多時間里,拼命地努力,但由于以前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基礎(chǔ)太差,高考后,他還是名落孫山了。
于少杰覺得無顏面對父親,便背起行囊,到外面闖蕩了。數(shù)年后,他已小有成就,但在他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沒有考上大學(xué)的事,一直很內(nèi)疚,覺得對不起父親。
后來,父親病了,這天,于少杰來到父親的病榻跟前,想趁著父親還明白,跟他說聲對不起,便試探著問:“爸爸,你還記得那次用本地?zé)煷娲笾腥A的事嗎?”
父親那渾濁的眼里立刻放出了光,說:“記得,記得,那件事后,我一直很內(nèi)疚。”
于少杰驚訝地看著父親:“你內(nèi)疚?為什么?”
父親嘆了口氣,說:“我后悔當(dāng)時自己怎么那么摳,在自己兒子身上都算計,真不應(yīng)該,真不應(yīng)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