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興峪礦職工醫院工作了幾十年的申忠漢大夫剛過了六十歲的生日，就接到組織上的通知，要他到相關部門去辦理退休手續。

這本來是件順理成章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申忠漢還是覺得非常高興，終于可以有時間去顧及人情禮往這些方面了，過去多少年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在這方面他欠下了不少的人情債，受到了多方面的抱怨和不理解。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申忠漢就興高采烈地來到有關部門，專門負責辦理此事的姚副科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很快就辦好了報上級部門審批的手續。

“申大夫，退休手續經層層審批最終經省勞動廳批準大概也就一個多月吧，你就回家等通知吧，你勤勤懇懇工作幾十年了，也該享受自由自在的晚年生活了。”

同在一個礦上工作，彼此之間又都認識，申忠漢沒有再說什么就告別了姚副科長回家了。為了不耽誤接聽通知，他每天都把手機的電池充滿電，二十四小時處于開機狀態。

一個多月過去了，這一天他正想著應當差不多了吧，突然手機響了，他趕緊打開一聽，原來是老家的大姐打來的，說是她最小的兒子要結婚了，問他能不能回去一趟，過去大姐家的大兒子大女兒結婚時他沒能回去，這一次有時間了，他這個當舅舅的再不能缺席了，于是他趕緊對姐姐說這一次肯定回去。

剛參加完外甥的婚禮回到家，申忠漢就接到通知要他回礦上去，他想肯定是手續批回來了，于是他立即就來到了礦干部科，還是那位副科長接待了他，不過不像上次那么熱情，一臉嚴肅而又莊重的表情：“申大夫，你的手續沒批回來，省勞動廳不承認你在農村當醫生的那八年工齡，我們的意見是你自己找找關系或者說想想辦法。”

姚副科長的一席話，把個申忠漢說得竟愣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問到：“那八年工齡國家是有文件的，多年前礦上也正是根據國家有關文件承認了那段工齡，怎么會呢？”

一九七五年省教育廳根據需要招了一批農村醫生到醫學院上學深造，畢業幾年后省人事局根據國家有關政策把這一批來自農村的醫生都分配了。他們大多數被分配到了國有企業，申忠漢就是這樣來到興峪礦職工醫院工作的。事實清清楚楚，國家有文件認可這種工齡，省里怎么能不承認呢？回想到這些申忠漢又說：“姚科長，當年礦上在批準我們這段工齡時，有關領導曾明確說過，我們的檔案里清清楚楚，要不你再看看檔案？”

“好吧！”姚副科長打開檔案一頁頁翻著看起來，看了一會把檔案合上了，皺著眉頭說：“咱們礦上對你這段工齡的態度沒問題是支持的，但咱們說了不算，省勞動廳不批才是關鍵，要不這樣吧，你看現在辦什么事不都靠關系，靠——啊不說了，你也是個明白人，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申忠漢能不明白嗎？靠關系接下來就是靠金錢，拿錢沒有辦不到的事，當然了有權人就不同了，不用關系不用錢，假的都能辦成真的。此刻的他既著急生氣又不服氣，找關系花錢，豈不叫別人把自己的真事也當作假的了，他果斷地拒絕了姚副科長的提議，堅持通過組織解決問題。

“既如此我給你一個局里干部處的電話號，你抽時間與局里聯系聯系，就這樣吧。”姚副科長面帶微笑說完就忙別的去了。

申忠漢剛出了門，就隱隱約約聽姚副科長說了句：“死腦筋不開竅。”

剛出來走不多遠，他就碰上了汽車隊的司機馬應杰。“申大夫我看你不高興的樣子，怎么了？”申忠漢把事情說給了馬應杰聽。

不料馬應杰聽了就笑了起來：“這有什么奇怪的，也不值得生氣。就像我們當司機的，開車出去，不是這里設卡，就是那里亮著紅燈，反正這么說吧，只要有點權利的地方，總要想方設法撈你點油水，一路紅燈，怎么辦？不就花點錢嘛。”

申忠漢知道馬應杰是一番好意，他沒表示可否，告別了馬應杰回家去了。審忠漢剛回到家就撥通了局里干部處的電話，誰知他把事情說完剛要問該怎么辦的時候，對方說話了：“辦任何事都有個組織程序，豈容個人胡來？有事叫你們礦上干部科來解決。”說完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老伴看出事情有異就問：“怎么了？”

申忠漢這才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老伴聽后為勸說老頭子不要生氣就說：“唐僧西天取經經過八十難才取得真經，結果在返回途中又被老龜翻進水里，經歷了最后一難，你這也一樣，上班不順當，工作中遇到許多磕磕碰碰，現在該退休了，又遇上這樣的麻煩，叫我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他們不是想要好處嗎？咱偏不給他，你就耐心等著吧，看他們敢拖到哪年哪月？”

不等又能怎么樣，就這樣在氣憤焦急中申忠漢又等了幾個月。

這一天，申忠漢實在忍不住了，他撥通了礦干部科的電話，他還沒說話，姚副科長就搶先說道：“申大夫，我們和你一樣著急，每月我們都把你的手續送局里，局里同樣每月都送省里報批，可省里就是不批，你說該怎么辦呢？”

聽口氣姚副科長顯然生氣了，要他自己想辦法。他自己能有什么辦法？個人找去人家說你是胡鬧不符合組織程序，花錢托人吧自己實實在在的事也就成假的了，不能，絕對不能！這一次他沒再說話就先掛了電話。

又等了半年，一天兒子對父親說他找了一個人，這人已經與省勞動廳負責審批的那人打過招呼了，要帶父親去省里直接見見那人，申忠漢巴不得早點解決問題，自然同意了。

就在他們等車要去省城的時候，又意外地碰上了司機馬應杰，馬應杰正有事要去省城，父子二人順便就搭車先到了礦務局，他們剛說明了情況和來意，局干部處的那人就不高興了：“你們這是不相信組織，我們一直在盡最大努力辦理此事，你們到省里的做法不合適也沒用，去吧我還有事。”

話說到這里，三人只得踏上了上省城的道路。熱心的馬應杰陪同他們一塊兒來到勞動廳。勞動廳夠大的，正門上一張勤政為民的橫聯赫然醒目。

當他們見到那位負責審批的科長時，剛說明來意，那人就拉著臉以生硬的口氣說：“你們這樣做不符合組織程序，都像你們這樣不亂套了，我們還怎么工作？”

一見如此，馬應杰出于職業的習慣小聲地對申忠漢說：“又是一盞紅燈。”這時的申忠漢可就急了，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勇氣，對那位科長大聲地說了句：“如果局里再來審批，你只要能認真看一下我的檔案就夠了。”說完就拉著兒子的手和馬應杰一起走了出來，他雖然沒見過自己的檔案，但他確信檔案里有的是東西，更何況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檔案，不會有假的。

那位科長看著三人的背影愣了，也許在這樣的地方有人竟敢如此對他還是第一次，也許是他的權威受到了挑戰的緣故。

轉眼間已經是二零一三年了，過了春節不久，申忠漢終于在經歷了一年的煎熬和等待中得到通知，勞保廳承認了那八年工齡，他的退休手續批回來了。

當他趕到礦上時，不知為什么，接待他的不是姚副科長，而是一個陌生的面孔。辦理完了，那位接待他的工作人員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的八年工齡檔案里有根有據，只不過是各級部門誰也沒有注意到罷了。”聽這意思好像是說他們只是工作上的一點失誤而已。

一個多月以后，申忠漢領到了本不該遲到的工資卡。至此他的退休歷程總算是劃上了一個包含著辛酸和坎坷的句號。

這一天晚上，新聞里正在播放中央對黨政干部的八項規定，申忠漢從頭至尾認真聽完。于是他多么希望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每一處都是綠燈，以便順暢地心情愉快地走好以后人生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