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2013年的夏天以來,老張像是變了一個人。
以前,大家都叫他鐵公雞,吝嗇得對待自己都很苛刻--想見他吃一頓肉、喝一杯小酒都很難。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老張脫胎換骨了:每日三餐,至少有兩頓帶肉:紅燒肉、排骨、五花肉……
工地上的工友揶揄他開竅了。老張笑說:“人活一輩子,虧誰都不能虧自己。至于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嘛。”大家暗笑他死要面子,明明人老胃嬌貴,味蕾也變得更加挑了,卻非把自己說得那么有境界。
老張去車站接從北京讀書回來過暑假的兒子,那一天,天熱得像下了火。別人都是短褲短袖,他卻穿得衣褂整齊,長袖的上衣,及腳跟的長褲,像個不合時宜的怪人,一路回頭率很高。
晚上喝酒時,大家說,老張,你個大老爺們大熱天的,怎么像個娘們似的,喝個酒干嘛還衣褂整齊?老張瞧瞧文縐縐的兒子,笑笑不語。老王笑話他:“以前你不都是穿個大褲衩子就喝開了嘛,今兒個有文化啦?”大家都笑,笑老張在文縐縐的兒子面前,居然也裝起風(fēng)雅。
工地上什么都簡陋,洗澡也是,找個沒人的空地兒就行。以前,大家都是你幫我擦擦背,我?guī)湍愦甏昊遥ブ钟袠贰6裢頉]人幫老張,大家都起哄:“老張,讓你的大學(xué)生兒子給你盡盡孝道,今兒個也讓他那雙沾滿文氣的手給你擦擦背。”
老張的兒子不僅有文化,而且很孝順,立馬走過來說:“爸爸,今兒個兒子來幫您擦背。”
老張的眼睛濕了,記憶回溯到十幾年前自己幫兒子洗澡的情景。是呀,自己都五十多的了,還沒享受到兒子給自己擦背的滋味呢。雖然如此,但老張還是使勁地擺手,堅決不讓兒子擦背。就連單個兒的洗澡,都躲著兒子,一個人端著盆跑到僻靜的地兒去了。
大家都笑:“老張呀,老張,你可真是沒出息。一個大老粗,見著個讀大學(xué)的兒子,就羞成這樣?”大家笑,老張的兒子也跟著憨憨地笑了起來。
老張的兒子在工地上陪著大家過了足足兩個月,幫大家干活,給大家講北京的新鮮事兒。而老張,也足足地穿了兩個月的長衣長褲。大家都說,一開始如此“莊重”也就算了,難道還一直這樣莊重下去?更何況,在自己兒子面前,還用得著如此嗎?老張每次都笑笑,任大家怎么說,也不肯換短打的夏裝。起初,大家還都認(rèn)為老張迂,再往后大家就覺得老張是怪了。
八月底,老張兒子走的那一天晚上。老張和大家一起洗完澡后,脫下長衣長褲,換上涼爽的短袖短褲,端起面前的一碗酒,對大家說:“干!”一仰脖子,咕嚕一聲便把酒入了腹。
老王翻了翻眼睛,打趣道:“喲,你老小子今兒個又恢復(fù)常態(tài)了。瞧你前階段,鐵公雞變成大富豪,大吃大喝的,一點都不心疼錢。這就算了,兒子來了,還裝得自己跟文化人似的,長衫長褲的,整個就一字--裝。”老王一說,大家立即“是啊是啊”的附和起來。
老張沉默,良久,才低聲說:“咱省了一輩子錢,還不是為了家,為了孩子。猛吃猛喝,咱是想長點肉,免得孩子來了見著,心會疼。”
大家也沉默了,憂傷有點彌漫起來。老王有點哽咽,說:“那個不說了。那我問你,兒子給老子擦個背,不天經(jīng)地義的嗎?你老小子不讓也就得了,還一個人跑鬼都見不著的地方去洗。”
老張二話沒說,噌地把上身衣服脫下來,指著滿身干活留下的傷疤說:“你們身上的疤,如果給孩子見著,就不怕他心疼嗎?”
大家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面前的碗,拼命朝肚子里灌酒。
那一晚,每個人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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