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躍興和高凱明同在縣勞動局工作,因為分屬不同的科室,盡管每天上下班都會在機關里相遇碰面,但從未深入交談過。一天,胡躍興在電纜廠打工的小舅子因為老板不給加班工資,找到他這個姐夫來了。這事歸高凱明管,胡躍興試探著給他打了個電話,誰知高凱明一聽,馬上表示說一定出面幫助處理。第二天上午,高凱明就跑到電纜廠,廠長立即糾正了錯誤,補發了胡躍興小舅子的加班費。這件事讓胡躍興很受感動,在心里認定高凱明是個熱心腸、講義氣的人。
一天,快下班時,胡躍興來到了高凱明的辦公室,對他說:“高科長,上次我妻弟的事全靠你幫忙,他委托我請你出去吃頓便飯,聊表心意。”高凱明再三推辭,說幫他的忙是職責所在,誰碰上這樣的事找到他,他都會迅速查辦的。高凱明越是這么說,胡躍興越是感到過意不去,最后他講起了重話:“高科長,我是從不請人吃飯的。就是看你為人誠懇,值得深交,才邀你出去喝一杯的。一場同事,你總得給我一點面子吧!”胡躍興把話說到這分上了,高凱明不好再堅持不去。
胡躍興選了一個非常清靜的地方,兩人坐下不久,酒菜就上來了。胡躍興舉起杯說:“高科長,今天就我們倆吃這餐飯,為的就是咱們好好聊一聊。”酒催話興,他倆就這么一杯一杯往下喝。酒過三巡,胡躍興的話越來越多,他竟抖落起自己的隱私來了,說自己十年前在青山林場工作時,把場長的老婆搞到手了,場長被他戴了綠帽子,還把他從護林隊員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一直到他調離青山林場,場長都還蒙在鼓里……他的話讓高凱明目瞪口呆了,胡躍興見狀拍著他的肩膀說:“高科長,其實你不必感到驚訝,人生在世,誰能時時事事光彩呢?我就不信你高科長沒干過一件壞事,你要是信得過我,也說出來聽聽,以助酒興。”
高凱明這時已喝得迷迷糊糊了,因此對方一提要求,他也就說出了自己的一個秘密,說他六年前在靠山鄉政府工作時,有一次從村里回來,路過水庫時,無意中看見一個女子在水庫洗澡。他從未見過這么美的女人裸體,就輕手輕腳溜到離她最近的地方偷看起來。結果他看清了裸泳的不是別人,而是剛高中畢業回鄉的漂亮女孩何曉潔。他想不到她少女的身體是這樣的豐盈,肌膚是這樣的白皙,竟看呆了!當何曉潔游到岸邊站起來時,他竟忘了縮回自己趴在石頭上面的腦袋。何曉潔眼尖,一下發現了有人偷看,頓時嚇得尖叫起來:“流氓,抓流氓呀!”他嚇壞了,雙手抱頭拔腿就跑。第二天,全鄉傳開了何曉潔的流言蜚語,有的說何曉潔水性楊花,還是個大姑娘就敢跟野男人到外面鬼混;還有的說何曉潔自己不檢點,讓壞人鉆了空子,昨天被人強奸了……這些謠言都往他的耳朵里鉆,他受不了了,又沒有勇氣站出來說明情況,最后他只好匆忙調離了鄉政府。至今想來,仍感到萬分羞愧。
胡躍興聽高凱明說完,拍著他的肩膀,說:“呵呵,高科長,比起我來,你差遠了。你只是飽了一下眼福,我卻把別人老婆搞到手了,因此你沒有什么好難為情的。如今搞幾個女人都已經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更何況你只是偷看了人家的裸體,還是想開一點吧!”兩人接著又喝了幾杯,最后互相稱兄道弟起來,才依依不舍結束了酒宴。
次日清晨,高凱明酒醒了,對自己說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這件事感到十分后悔,但仔細一想:胡躍興將自己那樣的丑事都說給自己聽,他不會亂說自己的。可世事偏就這么奇怪,你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就是越要發生給你看。
上午上班沒多久,機關里就傳播起高凱明的流言來,說他表面上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在基層工作的時候作風就不檢點。說他是個大色狼,專門偷看人家閨女和媳婦洗澡,以后大家得防著他點。高凱明并沒有親耳聽到這些流言蜚語,只是從人家看他的怪怪的眼神上明白出了什么問題。他急壞了,就追問跟自己關系最好的一個同事,這個同事不敢隱瞞,就把聽到的所有攻擊他的流言一股腦兒說給了他聽,還問他究竟有沒有這么回事。高凱明氣憤到了極點,都是胡躍興這小子害的,我找他算賬去!
高凱明沖到胡躍興辦公室時,胡躍興正在打一篇文稿。他抬頭看見了高凱明,笑嘻嘻問道:“是高科長,稀客啊!怎么了,一臉的不高興?”高凱明想不到胡躍興這么無恥,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吼道:“姓胡的,你太不地道了!說好了互相保密的,你怎么能這么干啊?你既然不仁那我也就不義了,如果我品質有問題,你更不是什么好東西,是不是這個結論,我要讓大家比一比看!”胡躍興昂起頭,說:“高科長,我可不像你這么虛偽,敢做就敢擔當。你盡管去說我的隱私好了,男人有點風流韻事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怕呢!”
高凱明想不到他是這樣的卑鄙,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他走進一個個科室,將昨夜胡躍興說的把人家老婆搞了那件事說給了每個人聽。半小時不到,全機關就都曉得了胡躍興更不是什么好東西,是個更大的流氓了。
下午,局長孫海出差回來了。他一聽機關出了這么大的事,立即叫人把高凱明和胡躍興找了來,拍著桌子訓斥道:“還虧得你倆都是機關干部,怎么能這樣不注意影響,互相敗壞對方的形象呢?你倆到底怎么回事?”高凱明氣憤至極,搶著說:“昨夜胡科長請我喝酒,我見他自己把那么大的秘密都說給了我聽,我也就不設防了,把自己六年前在鄉下無意中看見了大姑娘洗澡的事說了出來。誰知他不安好心,添油加醋把我說成了一個專門偷看人家閨女、媳婦洗澡的大色狼!我找他評理,他不但不道歉,反而氣焰囂張,我氣壞了,只好將他的丑事也抖了出來,讓他也嘗嘗滋味。”高凱明話音剛落,胡躍興冷笑道:“高科長,今天一上班,我是講過你偷看過大姑娘洗澡這件事,可我是無意的,當玩笑講的,至于后來你被添油加醋說成那么壞,只能怪別人互相傳錯了話,我根本就沒有料到。可你就不同了,完全是昧著良心故意誣陷別人。為了感謝你給我妻弟幫了忙,我昨晚好心好意請你喝酒,沒想到你竟給我潑了一身的臟水。現在,我在全勞動局的人眼里,完全成了流氓淫棍,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得給我洗清冤枉!”
孫局長聽到這里,覺得不對,忙打斷了他的話,說:“胡科長,照你這么說,你完全是無辜的了?”胡躍興平靜地看著孫局長,說:“局長,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胡躍興站得正,坐得穩,別人休想毀我!局長,你只要請人事科的同志把我的檔案調出來,看我到沒到過青山林場工作,不就一清二楚了?我現在只要求一條,希望局長和組織上為我主持公道,還我清白!”孫局長馬上打了個電話給人事科馬科長,指示他速將胡躍興的檔案拿來。馬科長很快就拿著檔案過來了,他把檔案遞給孫局長時說:“局長,其實你不用看檔案,我給你口頭匯報就行了。全局幾十號人,每個人哪年哪月在哪里,全在我腦袋里裝著呢。依我看,這次的事,是高凱明同志不對,胡躍興同志根本就沒在青山林場工作過,你怎么能給他頭上扣那么大一個屎盆子呢?”
孫局長認真看了胡躍興的履歷表后,發現確如馬科長所說,胡躍興根本沒在青山林場工作過。孫局長氣壞了,沖著高凱明厲聲道:“小高同志,關于胡躍興同志的謠言已經不攻自破了。你這樣誣陷同志,是何居心啊?我要你寫出深刻的檢查!”到這個時候,高凱明已經懷疑自己中了圈套,但他又拿不出證據,即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道不明了,只好向孫局長認了錯。高凱明走出局長辦公室的時候,孫局長望著他的背影說了句:“高凱明,你真讓我痛心啊!”
三個月后,局里一位副局長退休了,胡躍興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坐上了副局長位置不久,就經常用命令的口吻要人事科馬科長干這干那了。馬科長看不慣他那作派,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就嘲諷他說:“真是當官臉就變。胡大局長,過去你一口一聲哥們,現在我都快成了你的使喚丫頭了!”胡躍興晃著腦袋說:“我的馬大科長,你這么個態度對待領導就不好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如果你想不通,就爬到局長的位置讓我做你的下級好了!”馬科長被他氣得吐血,就去了高凱明那里,對他說:“高科長,我想問你一句:到底胡躍興在跟你喝酒時,說過自己在青山林場把場長老婆弄到手這件事沒有?”高凱明說:“現在還說這個沒什么意義了。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他絕對說了!否則我怎么敢向同事們抖他呢?”
馬科長嘆了口氣,說:“看來,胡躍興這家伙太狡猾了,我們都上了他的當了。他未當副局長前對我畢恭畢敬,經常找我套近乎,我見他對我的確不錯,有一次就向他透露了局長準備在你和他之間確定一位副局長人選的風聲,誰知不久就發生了你們互相攻擊的事。當時你那么詆毀他,我還批你不對呢,現在看來,我錯了啊!”高凱明一驚,說:“原來如此啊,我的懷疑終于得到證實了。這小子,搞陰謀真有一套。為了把我這個競爭對手整垮,就故意編了一個假隱私、假秘密說給我聽,讓我信以為真,也把自己羞于啟齒的事說給他聽,讓他抓住了我的把柄。我太愚蠢了啊!”馬科長說:“現在這小子目的達到了,誰都不認了。我們不能讓他這么猖狂下去,得一起說出真相,就是不能把他拉下來,也要讓大家明白這小子是個什么貨色!”高凱明一臉平靜,說:“我早想通了,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了。”馬科長嘆息道:“你啊,就是太老實了,今后還會吃虧的。”
過了一個星期,縣委田書記一個電話打到了勞動局,要高凱明到他辦公室去一趟。孫局長接到這個電話后,震驚不已,他不知田書記是何事要直接找高凱明,不敢怠慢,立即安排自己的車把他送了過去。路上,他一會兒問:“高科長,你沒給書記寫信告局里的狀吧?”一會兒又說:“小高,我對你一向還是不錯的,在田書記面前你可不要說我的壞話呀!”高凱明也不知田書記直接找他是怎么回事,只好一味地沉默。到了書記辦公室門口,孫局長敲響了門,田書記開了門,見孫局長帶著個人,就說:“孫局長,這位就是小高吧?我今天找他有私事,孫局長你就先回去吧!”孫局長無奈只好一個人先走了。
高凱明從未這么靠近過田書記,心里感到一陣緊張。田書記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放在他前面的茶幾上,然后挨著他坐下,親切地說:“小高,今天這里沒任何外人,你得給我說實話。我問你,你在靠山鄉工作時,真有過偷看一個姑娘在水庫裸泳這件事?”
真是人言可畏!高凱明想不到自己的隱私竟傳到了田書記的耳朵里。事到如今,否認已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只好老老實實點了頭。田書記又說:“后來圍繞那個女孩,出了那么多流言蜚語,你當時為什么不站出來,幫她澄清呢?”高凱明頭都快埋到膝蓋上了,說:“我害怕越說越麻煩,到頭來只會更加害人害己,就選擇了沉默和逃離。”田書記語重心長地說:“你到底逃離了嗎?聽說你現在都還是單身,是什么原因啊?”高凱明說:“田書記,我人是逃離了,但我的良心沒有逃離。離開靠山鄉后,我一直受著良心的譴責,想到一個姑娘為我遭了大罪,我沒心思談戀愛。田書記,我做了錯事,我不是一個好人啊!”田書記溫和地說:“小高,你不用這么自責,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是一個好同志。我要告訴你,那個名叫何曉潔的女孩現在就在縣醫院工作,你去當面向她認錯吧,這樣你的心里會好過些。”
高凱明出了田書記的辦公室,坐在縣委大院里的椅子上想了半天。他實在想不明白,田書記怎么會知道何曉潔在縣醫院工作,而且是一臉善意地要自己當面去向她道歉?到最后,他腦袋里仍是一團亂麻理不清頭緒,但還是乖乖地按照書記的要求來到縣醫院找到了何曉潔道歉。
坐在他的面前,何曉潔流著眼淚說:“你把我害苦了啊!六年了,我的同學都結了婚,好多人小孩都有了,可我還是孤身一人,沒人敢要我啊!有人說我作風不好,年紀輕輕就跟男人鬼混;有人說我早就失了身,是個名副其實的……”高凱明鼓足勇氣說:“這一切都怪我。如果你肯原諒我,我敢要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何曉潔撲到他的懷里,放聲痛哭起來……
高凱明、何曉潔結婚那天,田書記親自來祝賀,何曉潔沖他喊了聲“舅舅”,一臉的嬌羞。田書記對聽呆了的高凱明說:“你們這對有緣人,苦盡甜來了,以后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吧!”
胡躍興知道高凱明是跟縣委田書記的外甥女結了婚后,怕得不得了,主動向他認了錯。高凱明說:“胡局長,你不必這么緊張。其實我不但不怪罪你,感謝你都還來不及呢。要不是當初你設這個圈套讓我鉆,我哪會說出心里的秘密,又怎么可能娶得嬌妻呢?”
此言一出,胡躍興真窘迫得只想鉆進地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