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廣場的體育器械活動處活躍著一群半截老漢。說他們半截老漢是因為五六十歲的年齡。還不算太老。但他們有著坎坷的經歷和許多值得回憶的過去，這個年齡段的人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頭都還可以。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和濃厚的興趣，在鍛煉身體的間歇對歷史變遷，中外時事，國是民生，天下奇聞，身邊趣事，以及對各種大人物，小人物，好人壞人，男人女人，不男不女的中性人等等一切能用來津津樂道的話題，進行評議，評論，評價，評說和評點。他們或熱議，或戲說，或調侃，一些人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一些人嬉笑怒罵，口無遮攔。另有一些人雖不善言談，但捧場起哄，撿個漏笑，幫個趁話什么的卻是拿手好戲。大家在一起漫無邊際，七嘴八舌，真格的是你方臺罷我登場。我這剛完你接上。有的霉人訓場，陰狠損缺。有的疾世憤俗，不遺余力。尤其是憤青一族，他們滿眼漆黑，以偏概全。往往抓住一點不盡其余，這些人牢騷滿腹，怨聲不已，似乎全社會都沒有他們滿意的地方，整個世界都找不到一片凈土。原以為網民中有憤青一族，不想老人們也有，而且并不在少數。

千人百態，這些人中啥脾性的都有，軟氈帽，蹦蹦跳，老陰天，傻大炮，有的矜持，有的豪放，有的老蔫，有的陽剛，有的小雞肚腸，有的寬宏大量，有的老奸巨猾，有的君子坦蕩，正是這些五個一伙，十個一堆，不算太大的半截老頭們弄得市民廣場的一隅時而談笑風生，熱鬧非凡。時而氣氛緊張，爭論不休。幾乎每天都少不了有故事在這里發生。

封老四的嘴在幾個倒毛派的老家伙中是最涮的一個。在他的嘴里一代偉人竟然成了千夫所指的惡人。什么老奸巨猾，詭計多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什么剛愎自用，讒害無辜，陷害知識分子和老干部；什么搞個人崇拜，把老百姓玩弄于股掌之中等。簡直是一無是處。而對于其領導中國革命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的歷史功績卻閉口不談，極端藐視。也不知他從哪收集來這么多旁門佐證和無稽之談，常常在玩伴中信口開河和妄加評論。更讓人反感的是，他容不得別人持反對意見。誰要是和他唱反調，他就跟誰急。不是臉紅脖子粗地給人掙點子，就是吹胡子瞪眼地跟人惡吵。有時還想卷胳膊擼腿地動動拳頭。玩伴們都知道他在這個問題上存在著偏執和過激的行為，因此，大家都盡量地不去戳弄他，更不愿去招惹他。遇到他要較真時，就趕快轉換話題。或找個話茬重新開談，或打個馬虎禪搪塞過去。憑著大家的寬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他才能夠得以在半截老人圈子里混了下來。

熟人能忍讓，生人可不好說。一日，封老四又開壇講演。他那天講演的內容是“文革中”老人家如何利用“陰謀和陽謀”之說，引誘人跳出來造反鬧革命，然后再對其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事情。他講當時許多人都上了的當，還例舉了當地幾個造反派頭頭開始時怎樣狂熱地起事，成立造反組織，向“封資修”發動猛烈地沖擊。可最后沒有一個落得善終的事例，并發表了一通自己的看法和評說。他口吐白沫，情緒激動，言辭激烈，不容置辯。這時突然一個生面孔的人發話：“你這個老師傅怎能昧著良心這么歪批一代偉人呢？”吆呵！啥時候羊群中跑出了個驢來。封老四馬上警覺起來。他打量了一下發難者，只見他有五十多歲，國字臉，濃眉大眼，魁偉的身材，中等偏上的個頭。從他的做派上能看出來還是個練家子。可封老四也不是瓤茬，從小習武，功夫一直未斷。再說在他一畝三分地上，還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今天不知從哪羊群中冒出個驢來，自己說啥也不能讓他占了便宜。只見他立睖立睖秫秸篾子劃的眼，不友好地說：“老弟，我這么說怎么了？真是少見多怪！”沒想到對方也是頭強驢，見他話頭還挺硬，就頂了一句：“我是少見多怪，那你是什么，要我說你就是沒有文化不知害怕，那么大的偉人你也敢說，你也配說！”這時，封老四知道對方一定是個挺毛派。今天終于碰上對手了。他輕蔑地說：“朋友，別忘了咱們現在是言論自由。”那人說：“你這也叫言論自由，我看你完全是造謠中傷，惡意攻擊！”封老四又說：“我說的都是事實，一點都不帶摻假的。”那人馬上反擊道：“狗屁的事實，我看你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鳥，不是青皮琉璃鬼就是被專政過的壞分子。否則你不能這么痛恨他老人家。”這下戳疼了封老四，人家雖然是歪打正著，可到了他的耳朵里卻成了故意揭短。原來他封老四“文革”期間就是靠造反起家的單位小頭頭，還進過“三結合”到領導班子，沒多久就被清理了出去，期間干過不少見不得人的事，比如打砸搶，玩弄女性，貪占公物等。據說還因搞大了人家女人的肚子而被勞教過。他出來后丟了工作，淪落到社會上混了一段時間，后來被街辦企業收容了去，在那里一直熬到下崗。現在雖退休多年，可一直心懷不滿。于是就把自己人生所有的不幸和落魄都怪罪到他人頭上。今天又碰上了有人往他傷口上撒鹽，一向好爭強好勝的他，這時不由火冒三尺。他上前崴了崴，像公雞斗架似的伸著脖子瞪著眼對那人吼道：“你說的什么屁話，看起來你今天是專門找茬兒來了。給你說吧，老子今天還就不尿你這一壺呢。”說完他又上前頂了頂。對方滿臉不屑地說：“怎么，想打架，就你這個慫樣也配？”看二行的都勸說：“散了散了，都是來玩的，哪能因一句話兩句話就翻臉干起仗來。”可不想封老四是個人來瘋，越在人前他越逞能。他毫不避讓地說：“還我不配，你也別牛逼，別看你個大，個大怎么著，個大摔的片大。沒聽人說嗎，人大楞，狗大呆，包子大了盡韭菜！這話一點都不假。”對方咬牙切齒地下了最后通牒：“你千萬別逼我，俺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眼下真要把我惹急了，別說我立馬叫你難看！”這時有人就去拉封老四，沒想到他掙脫人家的胳膊，嘴里還罵罵嚼嚼地說：“他娘的我還不信了，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還有人能把我怎么著！”對方似乎對他的口頭語十分敏感，不由分說地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對著他嘴巴就是一記重拳，封老四連反應都沒來及反應，就被人家輕易地給放到了。那人似乎還不解恨，接著又照他身上踢了兩腳這才被人拉開。這時再看封老四，滿嘴鮮血，雙眼緊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有人說：“老四這下完了，不死也得落下個后遺癥。”還有人說：“活該倒霉，看他以后還圣人蛋不！”也不知是誰點了一下打人者：“還不快走，等110來到你就麻煩了。”那人心有靈犀，二話不說，撒開腳丫子就迅速地溜走了。一群人中沒有認識他的，也沒有想攔住他的，更沒有敢攔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