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長得很美,我身邊有好多叔叔,明里暗里都喜歡她,時不時向她獻殷勤。漢橋叔叔就是其中一個。
漢橋叔叔是我們的鄰居。那時候他很健壯,是警局的緝毒臥底,他愛人是個很樸素的武漢女人,我叫她芬芬阿姨。她不好看,瘦瘦小小的,但總是很和氣的樣子。他們常吵架,整棟樓都能聽見。他們的兒子比我大不了幾歲,爸爸聽說他兒子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就讓他來我們家當了司機,這樣我們兩家的聯系就密切起來。
我上高三的時候,父母分居了,媽媽陪我住到了在學校對面租的房子里。漢橋叔叔幾乎每天都來,買很多我喜歡吃的菜,來了就直接下廚房。他做的孜然脆骨超好吃,媽媽看我喜歡吃,也就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漢橋叔叔每次破了案都會有一筆酬勞,他拿了錢總是給我打電話,要去最好的餐廳請我們吃飯。他知道從我下手,媽媽才不會推辭,也知道從吃的下手我才不會推辭。
漢橋叔叔總是說你們隨便點,但每次我都只選最便宜的菜。我不想看到他結賬時有點兒窘迫又裝作豪氣的樣子。
我上大學后,他得了腦溢血。芬芬阿姨給媽媽打電話,說想借點兒錢。媽媽答應了,帶我一起去醫院看望他。
漢橋叔叔在病床上昏迷著,全身插滿了輸液導管和檢測儀器的線,整個人骨瘦如柴,面如土灰。
芬芬阿姨站在病床旁邊,不停地幫他按摩,拿濕棉球給他擦嘴。因為他喉嚨里還插著導管,所以她要時不時用抽吸管抽出喉嚨里的積液。
出了病房,我一直哭。漢橋叔叔把每個月省下的錢都用在我們身上,討我們歡心,幫我們跑腿。可現在,他躺在床上,什么意識都沒有,甚至分不清誰是誰,而我們卻什么都不能為他做。他天天罵妻子,和她吵架,可現在忙前忙后照顧他的,卻只有她。
寒假里,聽說漢橋叔叔醒了,我買了點兒禮物去醫院看他。他還是沒有什么好轉,只會哼哼和用唯一能動的右手到處抓。
芬芬阿姨告訴我,漢橋叔叔脾氣可暴躁了,腦溢血發作的時候,他們正在為誰去添飯的事情鬧冷戰,冷戰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還要我喂到你嘴里?”
說這話時她抬頭看了我一眼,說:“現在真的要每天喂到他嘴里了。”芬芬阿姨覺得很愧疚,認為都是自己一句話咒得他成了這樣。她拉著我的手說:“要是還能回到那一天,我寧愿以后的20年,天天都把飯菜喂到他嘴里。”
桌上的保溫瓶里,每天都是不一樣的湯和飯菜。她每天5點就起床,把飯菜用研磨機攪拌成糊狀,再用針筒一點點打到通往他腸胃的軟管里。
這才是夫妻吧,雖然你脾氣很壞,沒有給過我什么好的生活,還總是跟我吵架,但如果需要你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來彌補,我寧愿受苦的人是我,多久都沒有關系。
什么叫愛人?那些我們拼了命追逐的東西是愛情嗎?不是,那也許只是欲望、憧憬和貪婪,而兩個人在一起,最后留下的,才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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