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走進人體臨摹教室的那一刻，幾乎要退出來了，這是怎樣的煉獄！在眾多的學子面前，我的勇氣一下降為零。可高杰盯了我足足有十秒鐘，我屈服在他的眼神中。十秒鐘，抵得上一場談心，我想我是因為他的眼神才留下的，整節課我竟神態自若，心如止水。
我為了給母親治病才選擇了這個職業，高杰是這里的教師，我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理解、尊重、鼓勵，還有一點，使我深信不疑的，也是促使我再次踏進教室的，就是那眼神后邊掩藏著的疼愛，一種讓人心里疼一下的感覺。
我沒有猜錯，后來高杰說我的每一個細胞里都藏著讓人疼愛的成分，我是他第一次面對模特動了凡心的，他說一直對人體遠遠地欣賞，我讓他有了想擁有的沖動。
我想我是第一眼就愛上他了，所以才那么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給他。
可我一直不敢對高杰說愛，我知道我和高杰隔著多遠的距離，他是很有名氣的畫家，有顯赫的家世，飛黃騰達的前途，而我，只是一個為生活所迫的平凡女子。
但我感覺到他的愛，是那么的美好，和他相擁的每一秒我都覺得奢侈，如果時間能夠停滯不前，我將是最幸福的女子。
高杰給我買了房子，他對我說，不要再去做事了，什么也別做了，從此以后，你是我的，你的美只能給我一人展示。
我乖乖地住了下來，在他面前，我像一個怯怯的小女孩，默默為他做著一切，我不能問我們的未來，我從來就不知道未來是什么，在生活面前，我只是漂在水中的草。
2
高杰給我一張銀行卡，我低著頭說聲謝謝，淚竟奪眶而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出賣了自己。
我去銀行取了錢，然后直奔醫院，交了高額的醫療費。醫生立刻安排為我母親做手術，手術的四個小時，我的淚沒有干，母親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惜一切也要救她。
是他的錢救了母親，我每天穿梭在醫院和他之間，一切又開始美好，我感覺到生命的來之不易。
我珍惜和他的一分一秒，我不敢要求他，也不能問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只能用我的身體說話，用我帶著火焰的身體去燃燒，我想引燃他，然后，讓他也像我一樣地冒著火焰。可事實上，我們的頂峰很短暫，他會很快平靜，點一支煙，說，小米，別那么瘋狂！
我躲進衛生間想他的話，在噴頭下面淚流如瀑。我告訴自己要知足，他救了我母親的命，這就足以讓我欠他一輩子了，怎么可以有非分之想？但我真的愛，我的身體瘋狂，我騙不了自己，我多想完全擁有他。
我擺著各種姿勢讓他畫，可沒有一張有笑容的，他說其實我憂郁的時候很美，只是讓人心疼。我不語，他為什么從不問我的憂傷？
他低頭畫畫的一霎，我扭頭拭去盈出來的淚，我竭盡全力地為他展示我的美。畫完以后，他迅速地扔下畫筆過來抱我，沉默著，卻讓我每個細胞都為之狂舞，我多想讓他對我說點什么，哪怕只是沒有承諾的三個字“我愛你”。可是，沒有，他不說愛，只說心疼！
3
阿雅是在晚上打的電話，我看一眼正在作畫的高杰，便躲進屋里接聽電話。阿雅從不說心疼，他說愛我，但我不愛他，所以聽著像白開水，我笑著直搖頭，愛又是什么？能救得了我母親的命嗎？能讓我不為生活受屈嗎？
阿雅甚至不辯駁，總是在電話那頭說，你聽著米，我愛你！你是我的命。
我在心里冷笑，我只要現在，我只是一棵水草，我戀上了這片刻的舒適。
最主要的是我愛上了高杰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是不用言語我就能懂的那種。記得有一句話：“如果天底下有一雙眼睛與你一同哭泣，那么就值得為他付出一切。”
他不說愛，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愛，他凝視我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在和我一起哭泣。
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盡管我掩飾不住我眼中的憂傷，但我知道，他深知我心。
4
高杰告訴我有事，要一個月不會來。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問為什么。
我從早坐到晚，有時候什么也不做，有時候看高杰的畫，我的身體因為他的筆而光芒四射，其實，能在最愛的人面前綻放，已經不辜負青春年華了。
因為走得匆忙，他把手機忘在了桌子上，我看見了他忘記刪去的短信：“親愛的，我從西班牙回來一個月，飛機明天早上七點到。”
早該料到的，他早上匆匆離去的原因了，還有那一個月的不會來。那是誰呢？他的妻？情人？還是……
我突然感覺翻江倒海的難受，我跑到洗臉間干嘔，嗆得滿眼的淚，然后，我愣住了。
突然，我眼前一亮，這個孩子像是神靈賜給我的，我看到了希望，哪怕他不娶我，但我有了我們倆的孩子，我們的生命將會永遠糾纏。
高杰回來拿手機的時候，看著我吃了一驚，說怎么回事，臉色這么不好？我微笑著遞過手機，說，沒事，你去吧！他看了一眼手機，然后，擁抱我：“別胡思亂想，好好待著！”
阿雅打電話告訴我他查了高杰的一切，他結過婚，他的岳父是知名大畫家，而且在國外有一個大公司，高杰的妻子現居西班牙。阿雅說，傻瓜，他不會娶你的，離開他，他給你的錢，我們一起還……
我對著激動的阿雅沉默，然后，低聲說，我不會走。我喃喃著，像是對阿雅說，也像是對我自己。
5
直到兩個月后，高杰才來看我，我微凸的腹部讓他大吃一驚。
我忍著沒有讓淚水流下，我盯著他說，我要把他生下來，哪怕你不要我了，我也要把他帶大，算作對你的報答。
我在高杰面前說的是報答，不說愛。他在我面前說的是心疼，也不說愛。我們誰也不提愛。
以后的日子，他沒有再說什么，開始悉心地照料我，有時候恍惚，感覺他會永遠這么圍著我轉，我根本就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想著肚子里的孩子一點一點長大，心中的喜悅也在往上漫。
常常，他抱著我在陽臺上暖洋洋地曬著太陽，或者突然讓我擺個姿勢，說別動，迅速地拿起畫筆，然后，我就栩栩如生了，畫上的女人，怎么看，都是幸福的。
可他陪我的時間還是有限，經常他會突然被電話招出去。這時候，他的笑容會僵住，他匆匆地安排我，匆匆地出去。
我在他匆匆的背影里擔憂，我甚至怕他一去不再回來，我可以不要未來，可我會給孩子什么樣的未來？
6
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后面盯著我，我猛地回頭，卻又消失，我笑自己，可又莫名地擔心。
我的行動越來越不便，沒想到高杰卻越來越忙，我開始自己出去散步，我想要一個健康的寶寶。
我買了許許多多玩具、嬰兒用品，還有小搖籃，晃著小搖籃的時候，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堅強的女人，因為將是一個母親，我無所畏懼。
高杰為我找了個保姆小紅，小紅只來了一星期就說，米姐，你可真有福，高先生對你那么好，又有錢，人又長得帥。
我笑，心里蕩起的是滿滿的柔情，想起那句話：“薄命憐卿甘做妾”。愛入骨髓，即使這般，也心甘！
臨產的時候，B超檢查臍帶繞頸三周，醫生說要做手術。臨近手術室的時候，高杰還拉著我的手不松，突然俯下身子，在我的耳邊說了三個字：“我愛你！”
我的眼淚如線滾落，這是他第一次說愛我，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7
我以為我美好的生活剛剛開始，沒想到卻早已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句號。
孩子生出來就被抱走了，陪伴我的只有保姆小紅，我發瘋一樣也問不出原因，直到三天后小紅才給我一封信：
“米，我現在已經和我們的兒子到西班牙了，今生我是負了你，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只有請你原諒了。
“其實，我是結過婚的，而且由于種種原因，我不能和她離婚。而她早已知道了我們的事，因為她不能生育，她原諒我的條件是帶走這個孩子，所以，我只好……
“相信我，米，我是真的愛你的，房子留給你，抽屜里有銀行卡……”
8
我從早到晚坐在陽臺上晃那個搖籃。
門鈴驟響，我趔趄著出來，絆倒了地上的畫，畫上的女人，眼神憂郁，似曾相識，我突然就蹲下，捧著畫左看右看企圖找出什么蛛絲馬跡。
小紅喊米姐，有位阿雅先生看你來了。我沒有抬頭，一把拉住他，說，快來看看，這個女人是誰？這是誰畫的畫？還有，我死死地抓著他，西班牙在哪兒？我的孩子在哪兒？
阿雅緩緩蹲下，連我帶畫一同抱住。我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失聲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