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只有一個,世上的萬物,不管它渺小還是偉大,都走在同一的時間里。
時間是無聲的,透明的,你看不到它,有時,你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時間不彰顯,不說明,也不解釋,它不需要文字和聲音,也不需要山的高大與海的宏深。
我每每懷疑城市塔樓上的那座大鐘,它武斷地把時間的形式外化,那是真的時間嗎?就像把時間逮著,用繩子捆綁在廊柱上,讓人們觀看。你能逮著真的時間嗎?時間并不掙扎,也不反抗,因為它藐視鐘表。一千只鐘表走著同一的時間,其實,這是對時間的誤解,時間并不只是一個模樣,它豐富,繁雜,并不是人類的文字和話語可以說盡的。
時間在作用于我時,我多不在意,我想日子還多著呢,何必著急。直到某一夜間,我從夢中醒來,黑暗中聽到了一種聲音,細(xì)碎而執(zhí)著,那是老鼠在啃咬食物的聲音。我警覺起來,心想:這才是時間的聲音,它在我的生命里正一刻不停地工作著。
起床來,對著鏡子,我看到了自己的臉,它何時變得如此丑陋和蒼老,我心里暗暗叫苦。曾是光潔的額頭現(xiàn)在暗了下去,又多了幾道皺折,目光黯然無神,眼睛浮腫,下眼袋鼓鼓地向下垂著,鬢邊隱現(xiàn)幾縷白發(fā)。
啊,我的這張臉才是真正的鐘表,它道出了時間的本質(zhì):殘暴而無情。
時間的面容
在我的寫字臺的里側(cè),有一光斑,呈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金黃,明亮,且有微溫。光斑把我素日未能看到的木頭上的暗疤照了出來。這是一塊陽光,從窗外投射進(jìn)來,如一塊切得整齊的實體的黃金,放在那里。由于它的存在,屋子里明亮起來。
這塊黃金,是一塊看得見的時間,我現(xiàn)在擁有它,因而我富有,但我知道它會很快消失的,它會用我們不知道的近乎殘酷的形式消失。當(dāng)它消失時,我們就無力追回。假如我能占有這塊黃金,它就會變成我心靈的一部分,它進(jìn)入我的方式就是照亮我的過程。然而更多的時間,我不知道如何占有它,它就像貓一樣無聲地逃走。
時間不會重復(fù),桌子上的這塊時間,明天還會有,但明天的那塊和今天的這塊,已是不同。今天將成為回憶,或者永遠(yuǎn)不再被記起。
我不知道時間的形式是什么,用沙漏或時鐘來測量它,并不能說明它的全部,并不能描繪出它的全部特征,更不能揭示出它滅殺生命時的慘烈。時間也許就是萬物和人在趕路,我們并不知道它要到哪里去,并不知道它要走多遠(yuǎn),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而桌子上展現(xiàn)的這塊黃金,是時間偶爾露出的面容。
時間的永恒
一個日子的到來,一個日子的結(jié)束,人,習(xí)以為常,麻木著,看不到它的真實意義,對于早晨東方輝煌的慶典和日暮時萬物的謙卑視而不見。人由于自大,而漠視時間,隨意處置它們。
時間把時間分配給每一個人,那是黃金呵,有人卻在賤賣。
時間才是唯一,它是真正的帝王,它掌管一切,卻從不發(fā)號施令。它的身影無形,它的話語無聲,它的訓(xùn)導(dǎo)就是流逝。
窗外那棵椿樹上新發(fā)的嫩芽,嬰兒的哭聲,是它獻(xiàn)給這個世界的歌。
時間有時平凡得像塵埃,一陣小風(fēng)就能吹走,有時是一個巨大的胃,緩慢地消化著我家對面的那座大廈,我的身體就是它的路徑啊,每時每刻,它都要從這里帶走些什么。
時間的灰燼就是死亡。
人世間所有懸而未決的事情,最后都要交給時間,時間是最終的裁判,它包容一切,收容一切。
生命只能在時間之內(nèi)進(jìn)行,不可能溢出時間之外。人在世上的行為:思想,宗教,哲學(xué),甚至自然科學(xué),都是對時間形式的探索,或者是一些蹩腳的說明。
時間不等待,不停息,當(dāng)你向它注視時,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它了。
人間沒有不朽的東西,生命像一朵浪花轉(zhuǎn)瞬即逝,無影無蹤,即使是江河也是要廢的,唯有時間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