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李丹妮的父親李樹化,是祖籍廣東梅縣的泰國華僑。童蒙時期,李樹化就返回祖國接受教育,在梅州中學讀書期間,與同校學習的林風眠先生結為好友。辛亥革命后,林風眠組織了130位梅州青年出去看世界,李樹化瞞著家人偷偷跑出來,隨著同鄉結伴遠渡重洋到法國勤工儉學。
李丹妮說:我們接觸得很多了,無意中我常找他,我想當時是我比較主動吧。袁迪寶則回憶:我們宗教信仰相同。再加上她經常給我拿字典、借參考書給我,甚至還有生活用品毛衣之類,她也織過給我,白色的羊毛衣。我是很感動啊,那個時候我們可是窮孩子。
不過她還是承認:當時我們已經有一個什么感覺呢?我們兩個很像,我們是一個人。
命運
李丹妮身材嬌小,可個性很倔強,認準了理就不會輕易屈服。有個例子: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中國各地都隆重悼念。在浙江醫學院舉行的紀念活動,大家也都自覺戴上了黑紗,可是丹妮說:我為什么要戴?我家里沒有死人。活動過程中,要多次舉起手來喊口號,她感覺煩了,有同學怕她惹禍,拽著她的手舉起來。
1955年8月初,因為中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袁迪寶所在的浙江醫學院衛生系要并入成都華西醫學院。臨走前,丹妮隱約看出了袁迪寶有心事。
李丹妮說:那時我已經有一點預感,他有事不敢跟我說,也怕我難過,肯定是這樣的。花港觀魚的池塘里浮沉著七彩魚群,坐在芙蓉花樹下,迪寶憂郁地講出了心事:原來在上大學離開家之前不到兩個星期,迫于姐姐的壓力,迪寶已經與匆匆相識的姐姐同事黃秀雪結婚。也就在同一時刻,丹妮還知道了迪寶馬上要去成都。
李丹妮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沒有權利把幸福建筑在另外一個女人的不幸上,去搶別人的幸福,這個結果我不能接受。
在袁迪寶快要離開杭州前往成都的時候,1955年8月5日,以三潭印月為背景,他倆在蘇堤上拍了一張合影,這是青春容顏留下的最后相聚。
等待
然而,不論是言語上的分手,還是真正的分別,其實都沒有冷卻兩人的感情。他們每天都給對方寫信,每封至少兩千字,為了省錢,攢足一周的信才一起寄出。
我正在熱烈地愛著你,我正在熱烈的愛著你,日夜思念正像你也愛我一般,假如我在為你郁悶,祈求得到你的愛憐,為了得到你的愛憐,我寧愿粉身碎骨我祈求上天賦予我們,賦予我們,賦予我們。這是1955年9月17日晚,袁迪寶在公園柱燈下寫的信。
都說愛情是自私的,但即使他們深愛對方,即使袁迪寶的婚姻更多是出于對姐姐的順從,但他從來都沒有離婚再娶的念頭,李丹妮也從未想過要他離婚。
1956年3月末,李丹妮決定去找浙江醫學院領導談一談,此時她已經在學校當了六年助教,60元工資也一動不動領了六年。李丹妮是生活在新中國的青年,在一個熱愛國家的氛圍中長大,她也渴望進步。她想問問,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但是領導一句我們總覺得你這么一個人,真是沒有一點兒政治覺悟,讓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天主教信仰的背景,以及堅持自我的個性,使她與那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原本是為了求一個期許和希冀,結果是,李丹妮帶著一個突發的決定離去?;氐郊?,她跟媽媽說,想離開這里回法國。只是她自己絕沒有想到,這一走,55年后才能再見袁迪寶。
李丹妮回到法國后一直沒有戀愛也沒有結婚。她說自己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過我,就像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寫《混血兒》那本書時,人家經常問我,你這么一個女孩,我們不能相信,好像一輩子都沒有人愛過你。我說,只有一個人住在我心里,只有一個男孩真正地愛過我,那就是袁迪寶。
堅守
1956年7月12日,李丹妮和母親到達法國馬賽港口,她一心想著能見到從7歲開始心里就愛著的表妹了,沒想到親戚們卻嫌棄從中國回來的她們。在上海離境時每人限帶10美元,因此母女倆生活非常窘迫,而李丹妮的浙江大學學歷,在里昂找工作也派不上用場。李丹妮為此一度常想自殺!她專門去一家藥房穿了耳洞,借著皮肉的痛大哭一場,紓解悲傷。后來,遠在泰國的祖母寄來了活命錢。此外,李丹妮用1年時間取得了速記打字的畢業證書,1957年7月1日應聘進一家公司,并在那里連續工作了17年。1960年,李丹妮獲準入籍法國。
扶助
在中國,1957年7月,袁迪寶從成都華西醫學院畢業,被分配到廈門市衛生防疫站工作。
李丹妮到了法國以后,還密切地與袁迪寶保持通信,她的信一開始是寄到防疫站。哎呀,大家都來看我的東西,在50年代還比較開放,到60年代的話,就牽扯著意識形態,說你里通外國,不得了!于是袁迪寶就讓李丹妮把信寄到姐姐家。
19591961年,中國經歷3年經濟困難。恰恰在這3年里,袁迪寶的3個男孩子一個接一個呱呱墜地。李丹妮在與袁迪寶的書信來往中,知道了袁家的生活狀況。雖然袁迪寶不肯,但李丹妮還是以法國公司寄商品的名義,不斷地買奶粉、餅干、衣服、玩具等,寄到廈門。
我不能告訴他們這是誰。有時我愛人看到我拼命看信,看英文信,會奇怪,我才稍微透露一些消息:說這個是我的俄文老師,對我非常好,給我的羊毛背心還在那里。就是這樣子,也沒有說很熱戀的關系。我也告訴她,李丹妮寫信來,問孩子需要什么東西。她說:不要不要,不要麻煩人家!
對此,李丹妮很坦然:他后來還是很幸福的。幾個孩子,你們看,都很好,是個很幸福的家庭。所以我有時候也想,如果當時我跟他結了婚,幾個孩子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波折
1966年夏天,李丹妮和幾個女伴相約登上阿爾卑斯山脈。她冒險從懸崖縫隙中摘了一棵火絨草,看起來像羊毛絨的白色小花,打算寄給袁迪寶。就在準備寄信時,收到一封從香港發出的匿名信。信上說:不要再寫信了,你害人。李丹妮一看就明白,這指的就是廈門的袁迪寶。她很害怕真的造成不幸后果,于是馬上停止了通信。
直到1976年,李丹妮按捺不住焦慮和牽掛,再次往防疫站的舊址寄出了一封信。此時,防疫站已經搬走,信很快就因查無此人被退回。這是李丹妮保留的唯一一封自己寫給袁迪寶的信:展開在我眼前的是你一九六五年五月十二日的信,那似乎是我們的最后一次通信,將近十年的沉默,你還在廈禾路住嗎?遲疑了很久,終于決定給你寫這封短短的信,但愿你能讀到它
重逢
袁迪寶在70年代也寫了七八封信給李丹妮,都被退回來。我就以為她會不會到馬賽、巴黎去工作了,地址變化了。我不相信她是短命鬼,她一定還在,一定會寫信給我。
1994年3月,袁迪寶的妻子黃秀雪患上了牙床癌,8個月后去世。從此,袁迪寶在廈門市興華路衛生局宿舍的小房子獨自生活了13年,自嘲已經成了三等公民等吃、等睡、等死。我那個時候身體還很健康,游泳、走路都好,同事、姐姐、嫂嫂都勸我再找一個老伴。但是我堅決拒絕了,我還有一個親人在法國。
2010年春節,袁迪寶姐姐的兒子無意中提起袁迪寶年輕時與俄文女教師的一段情緣,袁迪寶的兒媳歐陽鷺英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我問爸爸,你為什么沒有再和她寫過信?。克f,80多歲了,不知道還在不在,而且之前寄的信都被退回來了。我說,你再試試看吧。他沒有說要不要寫,就上樓去睡覺了。其實,兒子袁維群看到,父親的房間整晚都亮著燈。
2010年3月31日和4月1日,袁迪寶寄出了試探性的兩封信,寫著同一內容,寄給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世上的李丹妮。里面有4句話:親愛的丹妮,愿上帝祝福你健康長壽,愿上帝保佑你健康長壽,就是要你健康長壽,請給我一封信。永遠思念你的袁迪寶。這一回李丹妮收到了!
李丹妮的笑發自內心:在機場,老遠就看到他,捧著55朵玫瑰。我心里面開始緊張,后來自己說,向前走吧。他也走向我,當時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就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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