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兒月考分數下來了。我翻開她的語文試卷,入目是一片刺眼的大紅叉。女兒是個“小別字先生”,她總把滿頭大汗寫成“滿頭大漢”,我讓她把這個詞抄了不下百遍,一到考試她還是寫錯。別的錯誤就算了,可這個“滿頭大漢”頓時讓我心中星星點點的火氣燒成了燎原之勢。
我敲著桌子問:“說了多少遍了,你怎么還是記不住?”我又點著女兒的額頭,“你這頭上能蹲多少像你爸爸那樣的大漢?”女兒低著頭,眼眶里盈滿了淚。老公聽到我提高了嗓門,又看見女兒委屈的樣子,馬上過來摻和:“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老公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么?我頓時來了脾氣,對他說:“要不,以后你來輔導作業(yè),我去做飯?”不寫作業(yè)母慈子孝,寫起作業(yè)雞飛狗跳。每次輔導女兒作業(yè),我就覺得自己是下凡來歷劫。見女兒偎在老公身邊,楚楚可憐地望著我,仿佛他倆是一伙的只有我一個是壞人,我心中一下子涌上了滿滿的委屈。
不想看到這一大一小兩個冤孽,我轉身進了臥室,撲到床上。老公追上來說:“火氣大對身體不好,你何苦呢?”我咬牙切齒地對他比了一個口型:“離婚,我要離婚!”隨即蒙上了被子,我氣得腦殼疼,不知不覺地竟然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老公推醒我:“起來吃飯了,做了你最愛吃的炸刀魚、香菇青菜,還有西紅柿疙瘩湯。快起來,洗把臉吃飯。”我的無名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給個臺階就下,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地乖乖地去洗臉。
晚上,我拿出一個軟皮筆記本,在最后一個正字上面,又加了一劃。老公湊過來問:“這是多少次離婚了?”我數了數說:“第九十二次,離一千次還早著呢。”
2
我們之間第一次提離婚,是在結婚剛半年的時候。老公的兩個大學同學從外地過來看他,恰好那兩天我出差,家里便成了他們幾個男人的天下。等我回到家時,一度以為自己進錯了門,再三確認才敢相信,眼前一片狼藉的家就是我用心裝扮過的愛巢。
客廳的茶幾上堆滿了殘羹剩飯,地上躺著亂七八糟的啤酒瓶,地板黑乎乎臟兮兮的,幾乎沒法下腳。廚房的料理臺成了雜貨攤子,浴室里堆著一些臟衣服。推開臥室門,木地板上扔著兩只風塵仆仆的男式皮鞋,我精心挑選的充滿少女心的粉色碎花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拖在地上。
老公跟兩個同學喝得有點多,此時大著舌頭對我說:“老婆,今晚你回娘家去睡吧,他們明天要走了,我們今晚喝個夠。”當著外人的面,我沒有多說什么。更何況,這樣的家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
第二天,老公來接我時,我便脫口而出“離婚”兩個字。老公明知道我有潔癖,還把家里糟蹋成那樣。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主臥如此私密的地方,老公居然讓他的哥們進去,還睡我們的床。他大可以在酒店訂房間,去外面的餐館吃飯,我臨走時給老公留的錢足夠了。他這樣不顧我的感受,讓我的心里好像下了一陣刀子雨。老公卻覺得,兩個哥們都是他要好的朋友,幾年不見,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讓朋友去住酒店太見外了。
我和老公吵了一路。到了家樓下,老公突然攔住了我,彎下腰要背我上樓。我們家住的老式住宅沒有電梯,六層的樓梯,老公背著我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爬了上去。我摟著他冒出一層薄汗的脖子,心慢慢就軟了下來。想起談戀愛時,我穿高跟鞋走累了,他就彎下腰,讓我伏在他的背上,慢慢地背著我向前走。就這樣,從戀愛一直走進了婚姻。
到了家,老公讓我坐在沙發(fā)上,給我端來一杯熱茶。家里已打掃得干干凈凈,陽臺的晾衣竿上掛得滿滿的。老公向我邀功:“老婆,我把沙發(fā)套床單被罩枕套全洗了,地也拖了好幾遍,知道你愛干凈,那半瓶消毒液都被我用光啦。”我氣早消了大半,看著他神氣的樣子,說:“做得不錯,以后打掃衛(wèi)生的任務,就交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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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輕易不提“離婚”這兩個字,但每次提都讓我記憶深刻。記得他第一次跟我提離婚,是在女兒四歲時。他第二天要出差,但一直到晚上九點半還沒有回家。我給他打了幾次電話都是關機,就有點擔心。老公說過晚上要和單位同事一起吃飯,我恰巧有他們的號碼,就打電話問了問。
在我看來這真沒什么,但老公一回來就開始數落我的不是——打電話到他同事那里探問他的行蹤,他的同事們笑話他說我管得太嚴,這讓他很沒面子。他又提起許多往事,說我動不動就給他打十幾二十個電話,平時限制他的外出自由,讓他沒有個人空間等等。我也有我的委屈啊,便和他針尖對麥芒地吵了起來。他趁著酒勁把花瓶中的兩枝百合扯出來,踩了個稀巴爛,然后紅著臉吼了一句:“日子沒法過了,離婚!”連睡下的女兒都被驚醒了,從臥室出來看著我們,哇哇大哭。
老公說完,一言不發(fā)地打開我給他收拾的行李箱,檢查有沒有少帶東西。女兒淚水漣漣地撲過去:“爸爸,你是不是要離家出走?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和媽媽離婚……”等我安撫好女兒,回到房間躺下時,看著背對著我的老公,我還是默默拉住了他的手。他掙了兩下沒掙開,也就不再掙扎。
后來,我和老公談起來,“離婚”兩字太傷感情了,以后不許再說,尤其不能當著女兒的面提,否則會給孩子心里留下陰影。道理誰都懂,可火氣上頭的時候哪還顧得上這些?“離婚”還是會不自覺地從嘴里冒出來。
于是,老公改變了策略。作為一種表達憤怒的方式,背著孩子我倆可以怎么痛快怎么來,但說了后,不許對方往心里去;而且,提那兩個字的一方還可以向另一方提個要求。我覺得挺好玩的,曾經在一周內說了三次,老公就不樂意了:“老婆,你想吃我做的菜就直說,咱不能用這種方式啊。不行,我要給你定個額度。”
有人說,即使再恩愛的夫妻,一生中也有兩百次想掐死對方的想法。那不妨定為兩百次?老公搖搖頭:“那是指十分恩愛的夫妻,咱們還達不到那個境界,要不訂五百次?”我怕不夠用,就把額度又翻了一番:“一千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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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定下的一千次額度,以不緊不慢的速度消耗著。夫妻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很多時候,我上一刻恨不得用機槍“突突”了他,下一刻逛菜市場時就在想他愛吃什么。有我們的約定作保證,我覺得這樣吵吵鬧鬧也沒什么不好,把心中的不滿發(fā)泄出來,然后忘掉。另一方呢?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們的感情反而在爭吵中越來越深。
天氣轉冷的那陣子,我的腰椎一直痛,連貼幾天膏藥都不管用。辦公室的同事催我去醫(yī)院檢查,說腰疼不比別的,如果不注意,可能要動手術,嚴重的可能會癱瘓。我越想越怕,腦子里都是我未來凄慘無比的樣子。
晚上回了家后,老公說一句我懟一句,看什么都不順眼。老公笑嘻嘻地說:“我真生氣了哈,離婚?”我惡狠狠地回:“離就離,你好把我這個包袱甩掉!”他看我情緒不對勁,收起了不正經的表情。得知我發(fā)脾氣的緣由后,他當即找熟人打聽當地的專家,并請假陪我一起去醫(yī)院,結果自然是我白擔驚受怕一場。
已是深秋時節(jié)了。從醫(yī)院出來后,我看到黃色的銀杏葉鋪了一地,很是漂亮。老公見我不說話,以為我還在擔心,安慰我說:“你腰不好有什么關系呢?有老公我么!我可以推著輪椅,陪你欣賞一路美景。”
我聽完笑出了聲,說:“其實我是在想,一千次額度好多啊,就像地上的葉子這么多,感覺我們這輩子都用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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