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是跟幾個朋友一起去省昆劇院聽戲,舞臺上的小生嗓音通透圓潤、高亮挺拔,身段瀟灑飄逸、灑脫自然,她戳了戳身邊看戲的朋友,悄聲問:臺上是誰?朋友小聲介紹幾句,她便記住了那個名字。
后來,她知道,他是昆曲當紅小生,年紀輕輕便已頗有造詣。她有些欣喜地搜集著關于他的信息,像個不知疲倦的孩子。她開始騰出時間來研究昆曲,欣賞各大昆曲名家的作品,惡補關于昆曲的一切。而漸漸地,她與他也開始變得熟識。
她一有時間就跑去省昆劇院聽戲,大半的生活費都被拿來買票,從學校坐公交輾轉要兩個多小時,來回一趟經常要折騰大半天。她曾穿著薄薄的漢服在南方冬天濕冷的天氣里輾轉,只為去聽他的一場戲,見上他一面;她在貼吧里發帖,把對他的喜歡掩于深深淺淺的字句;他舉辦專場,她為給他準備禮物,在畫室里待了兩天多只為給他畫一幅油畫像漸漸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小姑娘迷戀著他。
一段時間下來,她多少已經能對昆曲的不少段子品評得像模像樣,偶爾還能在他演出前按照自己對段子的理解對他稍加提醒幾句,平日里跟他嬉笑打鬧,默契得像是多年的老友。
有時看他在臺上唱戲,她坐在臺下,恍惚間望著臺上的男子出神,他是《桃花扇》里的侯方域,是《西廂記》里的張珙。她迷戀他時,他是戲中人,舉手投足、起承轉合間搖曳出她心頭的喜怒哀樂。她把他放在心頭,小心翼翼地捂著,那句話在她心間閃爍,用最小的聲音和最大的勇氣,卻許久不曾說出口。
大家都覺得她不過是一個性情未定、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因為一種藝術形式對一個人產生迷戀,他們誰都不會想到這種喜歡會深到切膚,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跟未婚妻領結婚證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還是如一記悶雷,讓她為之一震,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執拗不甘。她握著手機,編輯好一條祝福短信,手卻發抖遲遲不肯按發送鍵,一句平靜祝福的話,竟如此傷筋動骨。攤開的毛邊紙上,未干的字跡正是一句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倏地,落了一地的眼淚。
再去省昆劇院聽戲的時候,她不像往常一定要千方百計換到離他最近的地方,而是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那天,又是他籌備許久的專場,臺下坐著他的一干戲迷,坐著他的父母,坐著他的恩師、他的同行,也坐著那個即將與他攜手一生的女子,她遠遠地望過去,那女子言笑晏晏、安靜恬淡,干凈美好得像是一幅畫。她心里生出不知名的情緒來。
舞臺上的他依舊傾倒眾生,曲畢,他深深鞠躬,一一道謝。說到謝謝朋友時,他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長的樣子,她當場失態,眼淚洶涌。
散場的時候,不少戲迷圍著他,為他演出成功表示祝賀的同時,祝他跟未婚妻百年好合。祝福的話聽多了,他也只是一個勁兒好脾氣地點頭說謝謝,她不說話,只是隔著人群靜靜地看著,然后轉身離開。
她收到他的短信:我下月結婚,到時候來喝我喜酒吧。她苦笑,卻還是應邀出席。那天,她穿上自己最愛的粉色對襟襦裙,梳了精致的發髻。婚禮排場很大,高朋滿座,她一個人忽然覺得有些孤單。身旁有人看她的扮相,問她:是他的戲迷吧?她沉默半晌,微笑著點點頭。新娘挽著新郎穿梭在酒席間敬酒的時候,她悄聲問身邊人:他們這么恩愛、這么登對,一定在一起很久了吧?旁人告訴她,他們不久前才認識,驚鴻一瞥便情定終身。
她一時有些驚噤,良久說不出話來。她在他身邊這么久,自以為什么都了解,也曾默契合拍得不像話,卻終究是個局外人。在感情里,先來后到不是永恒的定理。
她想,也許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見這么一個人,他帶你推開一扇門,領略到另一番天地,卻不能陪你到最后。也許,自己迷戀的也只是舞臺上那個撩動自己心弦的小生吧。從此,他是她心頭一泓滄海,不能逾越,好在,夢醒了,日子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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