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假期,我負責看護樓上那個老頭。他孑然一人,況且也活不了多久了,是該照顧一下了。他脾氣乖戾,很少讓人接觸。長得圓頭圓腦,還有大胡子,像極了柏拉圖。經社區安排,我去干過幾次。本以為一次就會被退回來,然而卻被他點名要求留了下來,原因是我話少。
他的門沒有關,恐怕是知道我今天會來的吧。
其實他的家里很整齊,不需要干什么活,我來了,只不過是澆澆花,擦擦玻璃之類的。一旦看他在沙發上打起了瞌睡,我就趁機揩油,看看他書架上的書。他是個準學者,書很多,這也是我愛來的原因之一了。
平時他都是在書房里打瞌睡的,可是這次卻沒有。廚房里,陽臺里也沒有,恐怕是在浴室里洗澡吧,我決定到哪里去看看。
浴室里的情景,讓我想起了《馬拉之死》。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身材依然十分健碩,可能是和他之前的經歷有關。他一絲不掛地躺在那里,仿佛是一尊古希臘的雕像。他眼睛微睜,臉上滿足的表情多于不自然,這種滿足,似乎是如釋重負后的那一瞬間的輕松。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我感到很迷惑。
是因為厭惡了這個世界么?恐怕者可以排除的。他是很喜歡我的,而對我唯一的不滿,就是因為我老是看雜文選刊。當他聽我說,什么讀者,意林等文章太弱智,世界又怎么不好的時侯,他總是嘆一口氣,說,“年輕人,應該看一些美好的東西啊。”
可是,無論怎么聽,我都是覺得他在說:“小栓,小栓,你不要這樣咳!”
是因為“柏拉圖的胡須”么?不錯,它曾經弄鈍了奧克姆的剃刀,創造出懷曼那巨大的“存在”貧民窟,而且在千年后還有麥克西一類的信徒。然而羅素和蒯因似乎解決了這個問題。那么,這就能夠致其死亡么?的確,引以為豪的胡須被人剃掉,或是被人認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是一件很難堪的事,但總不至于讓他如此想不開吧。
但是當年玻爾曼等人的集體自殺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因為幾個原子的問題么?其實,根源是世界觀的根本顛覆。
我們想一想吧,如果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經過嚴密的,經院派似的邏輯推理,竟然發現上帝消失了,統治這個世界的,竟然是那些大腹便便的銀行家,厚顏無恥的投機商人,還有那些巧舌如簧的陰謀家們時,他們所受的打擊,恐怕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
不過,關于柏拉圖的胡須,現在還沒有個定論,況且羅馬在承認上帝沒有造人后,不是又說,上帝創造了人的靈魂么?
那又是什么呢?是理想的破滅么?
這可是個嚴肅的問題,理想的破滅,能夠讓勵精圖治的人沉溺于美色,讓嚴肅認真的苦修士埋葬于金錢中,讓堅強的工人戰士成為資本家的走狗,讓親密戰友成為叛徒,讓擁有浪漫情懷的文人成為麻木的喇叭,當然,也可以讓高才的女研究生在廁所里用毛巾上吊自殺。
但是他的眼神雖然沒有那么有神,但卻很堅定,有著希望之光。
似乎他把希望給了我吧。
可這又和他這么做有什么關系么?我想不明白了,于是我報了警。
我們以為他的追悼會會很冷清,因為平時他也沒有什么朋友,不想,卻很熱鬧,我們這些做鄰居的人都來了,社區也派人了,還有一些不認識的家伙,據說政協有幾個領導也來了。不過他們在前面了,我看不到。
事后,市圖書館來人了,說他把書都捐給了圖書館的。不過后來,又有人給了我幾本書,說這是他送我的。我看了,都是那些美好的書。他說過:“關于書,信不信是一回事,看不看就是另一回事了。”而我非常希望得到的那本《君主論》他卻沒有給我,依他的脾氣,他也是不會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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