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在運動會時,揮舞著手中的小旗子對跑道上的長跑運動員加油吶喊,卻不知如果用跑百米的速度跑萬米,那么沖過終點的只會是徒勞。
——題記
Y是個資優生,她常常對我說:“曉羽,我真鄙視那些周末開小灶的人,他們這明顯是在嘲諷教育,難道學校那些拿著師范畢業證的老師的課比不上補習班的?”她不屑的語氣讓我在聽后總是驚恐地捂住她的嘴,生怕被那個路過的老師聽到。
“這種話也只有你那樣成績,和過得像你那樣清閑的人能說得出來了?!?/p>
Y對我翻白眼?!澳憔桶亚啻憾既拥叫≡罾餆?,最后你燒完了,那飯還沒我煮得好呢?!彼f話的表情讓我憤怒。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個聰明人,對于她來說,她是個人,而不像我們,我們是個學生。
我說:“Y,期末考完,你還不找個班嗎?畢竟大家都在找?!?/p>
說這話時,我和Y最后一次坐在小學遮天蔽日猖狂生長的垂柳投射的陰影里,是盛夏的六月,蟬的聒鳴讓人煩悶,我合上看了一中午的英語書,把它扣在臉上小憩,也許這樣就可以忘了即將到來的考試,即使遠處車站的時鐘在沉沉地鳴響,像定時炸彈的咔噠聲,只可惜夢鄉中的我們看不到那數字的減小,于是爆炸的時候我們才會露出如此錯愕的表情。
“也許你說的也對?!毕娜盏膼烇L吹過耳邊的書紙發出的沙沙聲中我聽到了Y的話,很輕,輕到不像她。
我詫異,發現氣氛變得有些壓抑,于是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對Y說:“走吧,該進考場了,我期待著女天才以全滿分的成績畢業哦?!?/p>
很多年后發現,我說那句話的語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Y真的以全滿分畢業了,她可以去全市最好的中學。我也勉勉強強擠了進去,我們接到一個作業——預習,他們說,開學初要考試。那個夏天我和Y一直悶在一起預習著七上的課程。有時候我望著桌面上靜靜躺著的我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新課程的教材,我就問Y:“真的不要去外面學嗎?”
Y淡淡地對我微笑,說:“既然他們那么肯定我們的能力,我們做學生的又怎么能讓老師們失望呢?”
我望著她的笑容,和窗外逐日走近的秋天,覺得很累。
“Y,我們是渺小的。”
“可是渺小的我們比此刻正被補習班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龐大得多?!?/p>
“Y,上中學后不能這么說話啊,大家會生你的氣?!?/p>
“你以為我傻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會說。”
“Y,你這么堅持做你自己,為了什么?”
“……為了不行尸走肉?!?/p>
我有些搞不懂Y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了。
秋天真的到了,有時候散步看到大雨沖過的路上躺著的蟬的尸體會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學Y浪費這個假期,我對開學初的考試沒有一點信心,我不是Y,也不是Y心中的那個曉羽,我只是個學生。
我們考完了入學考,領成績的前一天晚上我和Y約好放學后在學校后的一家拉面館吃午飯,我在電話里笑說等那個時候我恐怕已經是個淚人了,哪有心情吃面。Y說我就是一個分數的可憐奴隸。
放下電話,我惆悵。不知道平時懶得看雜志的Y知不知道,這句話是多么多么的經典,被多少人用來形容當下的學生,她怎么會奇怪我也是如此。后來我恍然大悟得想起,Y不是學生,Y是Y。
我坐在拉面館里等Y,周圍是些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他們有喜有悲,我也揣摩不透他們考得好不好,也不知在他們眼里我到底是個什么情緒。
總之我考了320名,這是個意料之中的數字,所以我也無所謂了。
Y來得有些晚,從她的表情中我什么也看不出來,所以我只好用最不識時務的方式張口問。
“怎么樣?”
Y隔著拉面翻滾的霧氣望著我,那些霧氣凝在Y的眼鏡片上,恍惚間似乎在她的瞳仁里讀出了勝利。于是我大出一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不會錯?!?/p>
“嗯,我校排名第十哎,我驕傲。”最后那句“我驕傲”Y是用四川口音說的,這句四川話被Y學得是可以亂真的,那是她的招牌,平時只要她一說我就想笑順便還會罵她不要臉,但是此刻的確不適合笑。
Y說這句話時,面館里的其他學生都紛紛投來欽佩的目光,畢竟在他們看來,第十名是個多么值得開香檳慶祝的名次,而且他們會不惜花掉比F1還多的錢。但是我知道,對于從三年級開始就從來沒下過第一名的Y來說,這是個低谷。
Y往自己的面里加了些胡椒,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然后她摘掉那個礙事的眼鏡,抬頭看我。一切動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惜那些臨近瓦解的動作都是為了掩飾“孤傲”的死亡。多么像一場鋪著紅地毯的葬禮,到底是誰殺死了地毯盡頭的人?
“你還記得中班時我們一起參加的幼兒園的六一慶典嗎?我們上臺表演了一個很俗的故事”Y問我。
“嗯,我緊張地一直在喝水,很難忘記?!?/p>
“其實我很喜歡那個故事,也很喜歡我扮演的那個角色。”
“哼,對了!”我突然放下筷子大喊“當初是誰死命要和我換角色說絕對不演反面角色的?”
“NONONO?!盰搖搖筷子。“我只是覺得如果角色很貼近演員自己會更好拿捏?!?/p>
“去死?!?/p>
“可是我后來有請你吃肯德基補償你?!?/p>
……
我們在一堆七零八碎的回憶里結束了那次聊天,我們大喇喇地笑著,只是我知道,我對面的那個女生早已泣不成聲。
我們分到了不同的班,斷了聯系。但我還是常常能在學校的光榮榜上看到Y的名字,傲然地掛在上面,我知道Y依然是當年的那個Y,那個唾棄小灶的Y,而我卻不是當年的那個我,我參加了語數外所有的補習班。我曾在夜里夢到Y追著我邊長牙五爪地要來打我邊喊:“你這個行尸走肉的人?!?/p>
三年后我接到Y的電話,她告訴我她考上了一中。我恭喜她。
時隔多年我又想起了當初在學校后面的拉面館里Y對我說的話。那個中班時我們一起表演的故事真的是很俗,它就是家喻戶曉的《龜兔賽跑》。
又是夏天了,有時候我看電視新聞會看到關于教育改革的事,雖然也只能在新聞上看看罷了,現實依舊如此,但是我也會想,如果教育體制真的變了,Y還會不會這么倔強又艱辛地保持她自己的靈魂,像她說的那樣,不做一個行尸走肉的人。
答案真的不用說了。
我羨慕Y,只可惜Y的靈魂我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