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兩類事物是我們曾經(jīng)正在將要浪擲的,一是不想愛的,二是愛不起的。
而數(shù)學之于我,慣常是兩者兼有的存在。
曾經(jīng)我如何地不想愛它,就直接導致如今我如何地愛不起它。當我愛著一切花鳥魚蟲的時候,我選擇聽心拋棄它;而當我背棄一切花鳥魚蟲時,我選擇逆心重拾它。時至今日我杵在后路不詳而前路漫長的行知途中,心地只余下冰涼清醒的文字捍衛(wèi)與消長隨緣的數(shù)字信仰,我早已選擇不愛而相信它。
不想愛它時,不是我向它起誓的時候。
彼時我住在平凡的城鎮(zhèn),嵌落在山腳的小學校興衰盡興四季無求,長年累月地敞寬熟稔胸懷。春時的花鳥帶給我初始認知,而綠布窗內(nèi)的封鎖世界總歸在醞釀出逃的野心,我那稚拙不堪得無處可逃的出逃野心。
數(shù)學老師在緊閉如車廂的教室里姿態(tài)萬千地書寫公式,堂下的我更加姿態(tài)萬千地偷吃偷看,或如深冬雪被下的凡種,重壓下抽空夢想外世暖春。數(shù)學是完整的衣帛一襲,小童時我親手織入了怪奇的白日夢想,正巧深入了肌理,如何不在日后的大小考試中披著它而不覺脆弱。
我不向它起誓,于是它對我從不偏愛。愛與不愛都果真是雙向的。撅嘴趴在這寡情的平川上,不可預知地落入繁盛公式漩渦,剛脫險轉(zhuǎn)身又陷入數(shù)字迷局,100以內(nèi)的質(zhì)數(shù)相乘究竟是多少啊,我為何還不怕死地眷戀著后山的紫荊花。
而愛不起它時,也不是我向它起誓的時候。
小童還伏在云下草野,拔節(jié)成長的聲響已自天邊滾來。當我不得不躺在陌生城市的宿舍眠床上,獨自豐盛不可遏止地回味那一地草野時,鋪天蓋地的數(shù)字與圖象早已傾軋在初生的脆嫩骨骼上。
依然是封閉的沉悶課堂,更加抽象的理論壓迫基底淺薄的我。例題尚未通曉,老師說變形就變形了,我張口結(jié)舌地消化,腸胃里的酸脹長久不逝。一節(jié)課聽完,如同患了重感冒一樣疲憊。如此循環(huán),考試大多過程艱巨,結(jié)局慘淡。
當我后知后覺地知曉它的重要與神圣后,它早如河般淌遠,我便又坦然地涉水重拾,順逆行走都如流浪般自持隨緣。我愛不起,但我相信,如此罷了。
盛夏時坐在教室的窗下,日光烤干數(shù)學試題的油墨,漸次透出薄香。執(zhí)筆做題,無心無意地演算,書寫。汗液滲入眉睫就立即抹去,抬手翻頁時扯起手肘與課桌的焦灼,痛感何其微渺。打完球回來的男孩莽撞地開門問好,我不抬頭回答:好,好。震耳欲聾的蟬鳴隱瞞了多少心跳脈搏與破碎嘆息,都不可考了,我收獲的光鮮成績與失落的種種相比,算是扯平啦。
我沒有遺憾吶。
不想愛它時,身在一地草野;愛不起它時,心是一地草野。對文字滴水不漏的捍衛(wèi)致使我從不起誓,而悲歡倒戈中,我不顧一切地相信它,連誓言都多余,只剩干干凈凈的緘默。相信數(shù)學之于我的存在,我將擎身責舞蹈,負心義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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