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窄窄的樓梯口，老式的水泥橫欄篩進一束束的雨絲。唐茜忽然見到了妖嬈的謝梅正挺著大肚子。

可是，她才不過十七歲。

幼兒園。唐茜跑到對門大聲叫著謝梅去上學：“謝梅哎，你快點咯，要遲到啦！”其實，是惦記幼兒園里的雙杠。

兩個人一前一后小跑著去，結果發現雙杠被一群男孩“占領”了。唐茜低著頭默默轉身。謝梅揚起眉角，對那群男孩嚷：“你們快下來！我們也要玩！”男孩們一怔，沒理會。謝梅走到一個男孩面前，揚起手就是一耳光，指甲在他臉上留下了粉紅色的血痕。“走開！”不容反抗的聲音。唐茜呆呆地看著那個男孩哭著回去，把老師帶了來。謝梅在老師訓斥她時，忽然丟給唐茜一個調皮的鬼臉，把唐茜嚇了一跳。

小學。謝梅上了一所三流小學。唐茜被送去了市里最好的小學。兩所學校正好離家里的方向相反。

第一天，唐茜和謝梅都是紅腫著眼睛去上學。回來后，唐茜給謝梅講起，班上有個男同學居然怕上學，哭著硬要爸爸媽媽陪他上課。謝梅咳嗽了一聲，說她奶奶又因為她洗完遲了而擰她的胳膊，很討厭。

唐茜想起來，院子門口的那棵大榕樹下，是謝梅被她那枯瘦矮小的奶奶拾到的地方。為了省生活費，謝梅的肺病一直被她的“家人”視而不見。唐茜每天彈鋼琴時都能聽到，謝梅的咳嗽聲為鋼琴“伴奏”，讓《秋日私語》有了更濃一些的傷感。

初中。謝梅好容易靠談戀愛熬完了初中三年，拿到了畢業證。唐茜考了縣里的中考狀元，被省里的師大附中錄取了。

唐茜在收拾行囊的時候，謝梅喊她出去。

“怎么啦？”“我讀書一直不好，你是知道的。你去了好學校，別學我，要好好努力。我不打算讀書了，我跟我男朋友去上海打工。”“好啊。我會認真學習的，你在大城市可要小心點，別輕信別人。”“知道啦。再見。”“嗯，”唐茜閉上眼，“上海？”

唐茜小時候，聽家里人說過，在謝梅被撿回來兩三個月時，有一對從上海下放來的教師夫婦想領養她，帶她去上海生活，還拿出五千元的酬謝金。謝梅的奶奶沒有同意。那對夫婦懇求了很久，最后放棄了。

謝梅就與上海擦肩而過。唐茜想，謝梅如果去了上海，她的養父母應該治好她的肺病吧？謝梅畫畫天賦很好，她的養父母應該會讓她學吧？謝梅那么漂亮，他們應該不會讓她穿難看的衣服，或者每天逼她洗碗，或者洗全家的洗衣服吧？

唐茜放假回家了。路上，家鄉莊稼地里有些黑烏鴉，像黃紙上的黑水點子。成對的燕子翻飛這低掠過霧氣騰騰的麥田，用它黑色靈巧的剪刀裁剪密密麻麻的雨絲。燕子的啁啾聲聽起來也是濕漉漉的。

到家了。唐茜走在熟悉的窄窄的樓梯上，卻看見了大肚子的謝梅。謝梅一臉無所謂地解釋：“我沒去上海。我結婚了。”唐茜盯著謝梅好久，問道：“你的肺病還好吧？”“嗯，長大了，它自己就沒什么了。”“那就好，嗯……小心點身體。我回去啦。”“嗯。”

唐茜和謝梅都去開門，又同時把門關上。對門的兩家之間，似乎隔的不止一個樓梯道。

唐茜記起謝梅最喜歡梅花，就打傘去院里折來送她。有一樹晚開的，梅香正馥郁，一簇簇花朵堆成一片晶瑩的雪，掛上雨珠更加俏麗。另一樹早開的，似乎是受了前段時間大雨摧殘，只剩得一地未開的花蕾和敗葉，錯過了它們生命中唯一一次花季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