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蘿的枝條伸向地面,紫色蔥蔥,開得別樣盛。有幾枝搭落在門前的搖椅上,零星紫色的花瓣散落在椅面。我看見有風從眼邊經過,是紫藤蘿給它染上的淡淡的紫色。
夏蟬聒噪,它們在院子里的槐樹上爭個不休。但我卻只聽到聲勢浩大的聲音,看不到它們小小的身影。對面樓上的四樓住著宋奶奶,我經常會去她家里坐坐,宋奶奶泡的花茶很好喝,還是歐式的紅楓花刻紋的茶杯。那很貴吧。
宋奶奶家養了鴿子,在陽臺上的籠子里,我每次去做客都不忘看看它們。我喜歡一只灰色的。宋奶奶說,鴿子中灰色的鴿子是最高貴的品種呢。我給那只灰色的鴿子取名“灰匣子”,當它展翅欲飛的時候,樣子就像銀匣子一樣光彩閃亮。
灰匣子的眼睛褐色偏紅,咕咕叫的聲音很有節奏感,在所有鴿子被放上天空的時候,我總能找到灰匣子,然后指給宋奶奶看,宋奶奶會笑著對我說:“呀!咱叮當的眼睛還真是準呢!一眼都看得到!我這養鴿子的,還看不準呢!”我看看宋奶奶,又看看天上飛著的鴿子,到處找灰匣子,卻發現鴿子們有的正圍著大槐樹兜圈子,有的則在對面的屋頂上閑庭信步——它們畢竟自由了。漸漸混得熟了,當我在院子里玩耍的時候,很多鴿子就會從宋奶奶家的陽臺上飛到我的身邊來,包括灰匣子,以及灰匣子的伙伴們。槐樹上依舊是不息的蟬噪,而我卻和那群鴿子們玩得忘了早晚。一邊是鴿子們的起起落落,撲啦啦撲扇著的翅膀,嗷嗷待哺地追隨我的咕咕咕的叫聲,一邊是我嘻嘻哈哈、左躲右閃的身影。
快樂好像無邊無際。只是那個夏天,我還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的事,會這么快地成為現在這么想念的東西。
中午一兩點的時候,太陽曬得正旺,像是能把宋奶奶的涼茶都加熱了。但我喜歡這個時間,媛媛(我的發小)也喜歡。院子的北邊是健身區,那里安裝了幾架健身器材,還有一架老舊的乒乓球臺,是水泥板的臺子,磚頭砌的柱子。乒乓球臺與地面之間的高度,正好是我倆坐下(蹲下)的高度。
我倆可精了呢!我們把臺子上用來做球網的磚頭拿下來,抱來一些廢舊的三合板,高高地圍在四周,留些空隙,中間就陰暗暗的,好像與世隔離的洞天福地,成為我們兩個人的世界。在這之前,我們當然要有所準備。各自帶上一塊五毛錢,到院子口的小賣部那買一些便宜的零嘴,一定要各買各的,要不一樣,到時候可以彼此換著吃。再在院子的花壇里采些小花花。
一切都準備好后,把這些東西都一并帶入“洞天”。里面黑咕隆咚的,但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我和媛媛就摸著黑吃零嘴,別有一番趣味。等吃完了,真正好玩的才開始。
我們采到的花,是“地雷花”。地雷花的籽可是我們的寶貝。地雷花的籽是小拇指指甲蓋的大小,黑烏烏的一小粒,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像是過敏起了疙瘩。把外面那黑黑的一層殼剝去之后,里面有一個宛似江米的米白色小粒兒。
很小的時候,姥姥曾對我說:“這個小粒兒可是大有用處的!以前有些家庭沒錢給出嫁的女兒買白面撲粉,就把很多這種小粒兒放在一起,一點一點地研磨成白色粉狀的東西,把這個撲在女孩臉上,臉還是一樣的白。”姥姥講得像是真有其事,于是我把小白粒放在手上一搓,果然是白色的粉末。可是至今我還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把這個當撲粉用的事。但是當時,我和媛媛確實把地雷花的籽玩得一二一。
我們最喜歡的玩法,是把地雷花籽“抓”著玩兒。大家小時候也這樣“抓”著玩過吧。先把一粒籽扔向空中,再迅速抓起地上的兩粒或三粒籽,同時再快速接住從空中掉下來的那一粒籽。我和媛媛喜歡在“洞天”摸黑的環境下玩,這樣難度高,但是常常抓得滿手土。
有的時候把籽扔偏,怎么都接不住,原來掉在了自己的頭上。玩這個的時候,我倆總是笑聲不斷。偶爾我們也暗自得意地想,當時會不會有人從乒乓球臺邊經過?那一定被嚇了一跳吧?
夏天的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們的吵鬧才結束,包括那一串串的咕咕咕的叫聲,以及我和媛媛在洞天福地中的陣陣偷笑。在整整的一天里,只要這種吵鬧存在于夏天的空氣里,我就會元氣滿滿。這個沾滿我滿滿元氣的地方,就是我的初夏,它吵鬧,像槐樹上的夏蟬一樣,用短暫的生命努力擁抱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