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 6 月 1 日,我坐在幼兒園家長席上。一群孩子正表演舞蹈,排在隊尾的胖小子忽然脫離了隊列,大搖大擺繞著同伴轉起圈來,逗得滿場觀眾哈哈大笑。他就是我那兩歲半的淘氣兒子。在歡笑的人群中,我的眼中卻盛滿了淚水。我咬住嘴唇,盡力控制自己,可不聽話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再也止不住。我匆匆離開,不敢像其他媽媽那樣,張開懷抱迎接孩子,我怕我的眼淚嚇著他……你也許會奇怪,看著自己天真活潑的孩子,有什么理由哭呢?
我有一千個痛苦的理由!但是——我現在不哭!
人生的不幸與打擊總是突然降臨的。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黑色的星期三,1992 年 4 月 1 日,命運第一次向我顯示它的殘酷與無情。在這之前,我一直很幸運。我是湖南人,16 歲就上了大學,畢業即留校任教,兩年后考上一所名牌大學研究生,獲得碩士學位。26 歲時已是廣州師范學院中文系的講師,事業初有所成。就在這時,災難悄然而至。
我的脖子上長了個腫塊,摸上去很硬,不痛不癢。開始我沒太在意,可腫塊一直不消,漸漸大了許多。慢慢的我有了感覺,低燒、疲乏、消瘦,忙去定點醫院檢查。初診說是淋巴腫大,讓我看耳鼻喉科。耳鼻喉科的醫生沒有發現異常,只有一項血清試驗結果呈微弱陽性。
1992 年 4 月 1 日,我乘到長沙出差的機會,走進湖南省腫瘤醫院,醫院的院長是父親的朋友,我走進診室,輕松地在頭頸科瞿教授對面坐下,看父親很緊張,我還對他笑了笑。
“鼻咽部沒發現異常。”瞿教授檢查說,他顯然有所懷疑,用手仔細地檢查我的頸部。
“這里還有第二個腫塊,長在甲狀腺部位。”
我父親的臉色一沉。一股涼意從我脊背上掠過。我真傻,我只知道鼻咽癌,我沒有得鼻咽癌,就不會得別的癌么?!
我被匆匆帶往化驗室,我的病理報告單上寫著:“甲狀腺癌,已經轉移。”
“情況很嚴重,必須馬上拍胸片,如果沒有肺轉移,盡快手術,術后安排化療、放療……”
醫生在很近的地方對我說話,他的聲音好像從遙遠處傳來似的。我胡亂沖醫生點點頭,沒和父親打招呼,就往門外走。我逃跑一般沖過陰森的走廊,直沖到大門外。門外是四月明麗的陽光,和風拂面,花紅柳綠。春天已不屬于我了,春天是屬于健康人的。
我無處可逃,癌癥張著魔爪在前面等著我。我真想哭,但不知為什么,又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