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靜,雪花鬧,書卷在手覺春曉。一聲清脆的啼哭比雪提前而來,你笑了,屬于你的那朵雪,降臨人世了。盡管不是雪季。
我,就這樣來到了你的生命里,你為我取的名字就叫雪。因為哥哥是冰,你說,我是獨屬于你的雪。
小時候的我,享盡了你的寵愛。你是我的馬,哪里熱鬧去哪里,見人就驕傲地說:這是我女兒,漂亮吧?你是我的伴,陪我玩過家家,講故事,教我認字學畫畫。你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女兒就是聰明。你是我的床,玩著玩著,在你的懷里,或是你的肩上和背上,就進入甜美的夢鄉。一覺醒來,你還是那樣的姿勢,生怕驚擾了我的夢。
你從學?;貋恚瑫p輕走到已經睡著的我身邊,把去了核的花生或者是棗輕輕地往我嘴里塞。我眼睛閉著,一副生氣的樣,可嘴卻張著,享受著美味。你是老師,學校里有很多你教的學生,可我是你的老師,經常像模像樣地給你上課。你比那些學生還認真地聽,不但聽,還要罰站,還需要挨打。再怎么的,你臉上都是笑容。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的同桌是同一個男生,他是校長的兒子。他的爸爸媽媽特別喜歡我,總讓我到他家去玩,拿最好吃的東西給我吃,最好玩的東西給我玩,要他好好保護我。待到長大了些,我才知道,同學們私下里的說法是真的,我們是娃娃親,是你和校長定下的。
我刻意地和他保持距離了,躲著他。我不理你,不聽你的話了,不再是你的乖女兒。初中畢業后,我直接考取了幼師,我要遠遠地離開他。他緊跟著我也上了師范,我像面對陌生人一樣,只給他背影和沉默。
畢業后,校長來提親了,我躲在房里,聽見你和他激烈地爭辯。他是校長,在學校里,你對他從來是言聽計從。這讓我很驚訝,你敢和校長爭辯。奇怪的是,你從不勸我,連一句話都不提,好像沒有那回事一樣。校長一次次地來,你和他一次次地爭辯,我決定離開家了,必須離開。
那是一個初冬的上午,雪花剛開始零零散散地落,你突然頂著雪花匆匆進了家。你的喘息還沒平穩,就解開衣扣,從內口袋里掏出一百塊錢塞到我的手里。一百塊錢是你一個月工資的一半,是全家一個月的生活費,你的手是涼的,錢是暖的。跟錢裹在一起的,是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字條,是家在省城的一個親戚的。我不解,我根本沒有絲毫的表現,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走?錢和字條塞到了我的手里,你的目光很沉重地掃視了我一遍,一個轉身,你又出門了,再次走進漫天飛舞的雪花中。
那個冬季,我沒打過電話回家,也沒寫過信。那個年,我是在外面度過的。我憑借自己的努力,慢慢站穩了腳。我會想你,想和你在一起的每個畫面,可我控制自己不想。我要獨立,靠自己的力量獨立。當我得知,因為我的緣故,你被調到了一所偏僻的山村小學,常年辛苦地來回奔波時,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我打電話給你,聽到你聲音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哭,整個通話與哭相伴。我每周打一個電話給你,每次都是伴隨著哭,電話亭的阿姨不讓我打了,說她陪著我天天流淚,她受不了了。
哥哥說你病了,縣醫院沒查出來,要來省城檢查。當我遠遠看到你的那一刻,那仿佛不是你了,你怎么瘦成了那樣呢?一瞬間,我有一種感覺,你將不久于人世。媽不信,哥哥也不信,說病還沒查出來,罵我瞎說。我不反駁,只是緊緊地抱著你的胳膊,一言不發地陪你走完整個檢查過程。
拿到肝癌晚期的檢查結果,我沒有了淚水,只是一次次暈倒。我不哭,你對我說過,女兒家也要堅強,哭是弱者的表現。2009年5月19日,那是個黑色的日子。輕輕一聲喚,你睜開了多日沒有睜開的眼睛。你的嘴在張,努力地張;你的手在動,掙扎著動;我看見你眼睛深處的光芒了,是從你的內心深處發出的光芒。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這次你是真的離開我了,是躺在我的懷里帶著微笑離開的。
那年夏天,是葡萄糖水維持著我的生命,我的體重下降到了70斤。你經常來到我的夢里,告訴我要站起來,堅強地站起來。夢醒了,我的臉上滿是淚,原來,你一直沒有走遠。我努力地振作起來,用工作來沖淡對你的思念,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來。每當遇到挫折,看著照片中你溫和的笑容,我就會微笑著面對生活。我要讓你看到我真正的笑容。
27歲,我有了自己的小店。28歲,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認識100天后就結為百年之好,為了媽媽,為了天堂的你,為了結婚而結婚,我要你看到我已經幸福!
我是你掌心的那朵雪,永遠不化的雪,圣潔美麗的雪。我要盛開,我要讓你看到我的燦爛和美麗。哪怕你已經在九泉之下,我相信,你能看見,一定能。
每次回家,我都要先經過你的墳墓,看看你,只是看看。我知道,你也在看我,看你掌心的那朵雪變了沒有,堅強了沒有,美麗了沒有。我是雪呀,美麗的雪,是你掌心的那朵雪,我怎么能不堅強和美麗?你知道嗎?我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你就放心吧,好嗎?我親愛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