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古碑
我老家是一個小鄉鎮,典型的丘陵地帶,說得好聽點是依山傍水,可有山有水卻也只是些小山小水,小百姓們在這過著平淡不驚的生活,算不上人間天堂卻也怡然自得。郊野我祖上墓葬那有塊石碑,看樣子有不少年月了,自我兒時起就聽大人們提起過,說這塊石碑原本是一個祠堂里的,后來祠堂年久失修,石碑也流落到了郊野無人問津。關于這石碑的故事是眾說紛紜,有的說這里有座大墓,搞不好還是古時候哪位達官貴人的,看咱這風水不錯便下葬于此,有的說這石碑是從外邊運進來的,跟咱這地八竿子打不著。不過這石碑起初被發現時還引起過一場風波,有考古隊特地來看了看這碑,不過上面碑文沒人看管風吹日曬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加上又不是多久遠的年代,教授們嘆了口氣又連夜趕回了省里。
和那石碑一樣色彩傳奇的還有我們鎮上一位老爺子,他父親可是長征時候一位團級干部,不過后來失了聯系,他爹又娶了其他妻室,怕受后媽冷眼加上天性又不愛加官進爵,老爺子干脆就不圖和他那富貴爹聯系,在鎮上過了大半輩子。這碑背后的說法還是他給我講起的。
古怪婦人
說是晚清時候有位姓馮的商人,也不知是哪一輩積了德,經商發了點財,擱今天話說也成了不大不小的土豪,家里雖沒有萬貫家財卻也是吃喝無憂了,平時不愛吃喝嫖賭,也就是閑時下棋喝茶,逢節過年燒香拜佛總要捐點香火錢,也挺虔誠。馮老爺辦事從來看心情,趕上心情好也挺愿意幫忙,不過想讓他大出血,嘿,勸您還是別忙活了,無商不奸,商賈有幾個是好對付的主?
可這事說來也奇怪,有天馮老爺心情不錯準備上街溜達,整理好大褂,給煙斗裝上煙就要出門,可前腳剛跨過自家那大紅門檻,就擱門口撞見一老婦人。商人生活最講究個吉利,什么點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有講究,大清早碰到個窮酸的老婦人這是唱的哪出啊?再打量這婦人穿的是粗布,衣服上還有補丁,臉上褶子一道道深的不知道藏著多少煩心事,馮老爺心說這八九不離十是來討施舍的。嚯,敢情現在這些人窮瘋了都,把我們家當國庫了,缺嘛就來拿。可這想的不能擺在臉上,乞討也只是自己的揣測,馮老爺久經商場事事講究仔細周到,得想想怎么與老婦人周旋,沒成想老婦人一聲不響,咚一身跪在了馮老爺面前。
嚯,這老太太是要干嘛,乞討還有理了不成?馮老爺嚇得腳一軟往后踉蹌了幾步。您別看這下跪的是老太太,可這下跪傷的其實是跪的和被跪的雙方的面子,無緣無故為什么會跪著,不給其他人跪怎么專給你跪著,這給街坊鄰居看見嚼個舌根,周圍輿論能壓死你。馮老爺站穩身子:“你這是怎么了,有事好商量啊,別這樣跪著啊。”說著就要饞起老婦人,這老婦人眉頭一皺,欲哭無淚,像是要強裝悲傷:“馮老爺我這今天來打攪您實在是不厚道,可怎奈我那兒子正臥床不起正需要銀子……”聲音越到后來越沒了底氣,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老婦人看來知道這上門乞討不光彩,有點拘謹,可她也知道馮老爺好面子,她稍微施點壓這事應該就能辦成。馮老爺一聽正應了自己的猜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在馮老爺看來這錢不是事可這兆頭不對勁,中國的商人從古至今都有個特點——迷信,辦事都想有個好兆頭,大清早給纏著要銀子破的不是閑財而是一天的運勢,我這今天的生意肯定得黃啊!這真叫飛來晦氣無處逃啊!
馮老爺想到這楞了起來,身后看門的家丁可看得仔細,一看老爺擺著攙扶的姿勢一動不動趕緊戳戳馮老爺:“老爺老爺,這人還在跪著呢。”“哦。。。”這一提醒,馮老爺才回了神,這老太太還在自己面前跪著呢,一咬牙先甭管晦氣不晦氣了,家里也不少那點閑錢,人杵著這才叫難看呢,破財送走這位吧。想到這馮老爺手一招吩咐下人去取些銀兩,自己把不悅給吞進肚子里,面子上得和善點,扶起那位老婦人,下人送來碎銀子后接過也沒多點,便給了老婦人,心中雖不怎么爽快可嘴上還是干凈地念到:“偶爾能幫幫忙也算是我積善積德了,哪家沒個小病小災,老人家莫要著急!”那老婦人接過錢,聽了這些話心中是莫名的受用,當下便要磕頭硬是被馮老爺給拉了起來,老人千恩萬謝,馮老爺心說您走好,別在我這府前繼續胡來我就倒過來要謝謝你了,您老再糾纏我這門也別想出了。至于那些感恩戴德的詞,馮老爺一句也不愿多聽,一笑帶過后便要走,冷不丁就聽身后老婦人顫巍巍的聲音傳來:“近幾日秋干物燥,大人還是要小心火燭啊。”這句話讓馮老爺著實打了個激靈,身子一僵好懸沒站穩,可再要回身時,老婦人估摸著早已走出這條街,人,不見了。
馬氏拆招
可能您覺得這多少有些大驚小怪,在現代人看來這叫防患于未然,可這件事擱古代,在迷信人眼里這東西就是這么不可觸碰,為這樣的事鬧上一場官司也是保不準的。那句小心火燭在馮老爺聽來是相當刺耳,這無緣無故說起這話為嘛?不清不白這一句在馮老爺看來就是詛咒啊,幫你一忙還咒我家里起火,嫌我給的少了?這什么人啊!于是自從早上聽了那句不該聽的話后,馮老爺這門也出不了了,一桶水打頭頂澆到了腳底,馮老爺心說這門一出指不定得多晦氣,干脆窩在家里躺床上靜一靜。可一想這事又窩囊又邪門,心中憋著鼓勁哪能靜下來呢?又起身在家里走來走去。馮老爺家里除了些下人就剩下妻子馬氏,幾個兒子出門在外偶爾回趟家,再多也沒別人了。下人看到老爺心神不寧不敢多言語,甭管知道不知道,你個做下人的要是碰到了老爺哪根筋了有你好受的,大家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言不語,干好手下分內的事。可馬氏不一樣,眼瞅著丈夫不對勁哪能不管不問,當初跟著落魄時候的馮老爺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可還是不忘相互勉勵,曾親筆寫了幅字——“苦心智克己欲才知是天將降大任,強筋骨增所能方知乃人扭轉乾坤”金邊裱上后就掛在如今大堂上,現在苦盡甘來更該相互扶持。于是馬氏想了想后走上前指著那字開口道:“老爺可記得這字?”馮老爺一驚,才發現夫人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近前,順著夫人手指方向看去正是那幅字,馮老爺見字心中一暖想起那段光陰不免心中煩躁消減大半:“記得,可夫人為何提起這字?”“哎,想當初老爺那般困苦我們仍于苦中作樂,今日又有什么事值得老爺如此獨自傷神呢?”“呃……”馮老爺也不笨,知道夫人意思是怪自己沒有將事情說與她聽,可自己為這種事急成這樣未免有捕風捉影之嫌,如何好意思開口呢?一時該怎么提起,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馬氏見老爺有難言之隱,便屏退下人:“老爺與我何必抹不開面子,直說無妨。”馮老爺一看妻子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不再隱瞞,將大清早的事說了一遍。誰知馬氏不聽則罷,聽了后喜笑顏開,雙手一拱反而向馮老爺道起了喜。
嘿,我這夫人是怎么了,馮老爺心說我這么晦氣你還道起了喜,你這安得什么心啊?今天是我自己哪不對勁還是諸事不宜啊,剛整個不省心的老婦人不勝煩悶,夫人你倒好,不幫我寬寬心還道喜,這不是火上澆油嗎?不過夫人不是那種嘩眾取寵的人,指不定這后面有什么名堂,聽她說說我看看是哪門子的喜。想罷,馮老爺臉色一沉:“喜,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喜,你倒說說什么喜?”馬氏知道自己家老爺的脾氣,但胸有成竹仍是喜色不減,端起茶壺倒了杯茶后,慢慢說道:“老爺可知道三國時候有個叫糜竺的人,我聽說他有一次就碰到了個美顏的婦人與她同車,結果他以禮相待,絲毫沒有褻瀆美色之意,然后這婦人就告訴他今晚他家會起大火。”說罷,她端起茶盞,“是不是和老爺的遭遇有異曲同工之妙呢?”馮老爺一聽是有點相似,不過相似有什么用呢?這火還真得起不成,這話聽著越來越迷糊了:“夫人您說這是何意?”馬氏將茶盞遞給馮老爺,接著說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婦人正是火神,見糜竺乃正人君子不忍相害,于是把火訊透露給了他。而當夜在糜竺搬出財產輜重后,果真起了一場大火,糜竺倉庫被燒成一堆灰燼。所以我道的這個喜是消災之喜,我看老爺是念佛感化了上天,這天神下凡來幫你來了!”
馮老爺本來就愛信這個,聽罷是又驚又喜,沒想到這早上的老婦人是神仙下凡,還好自己沒有怠慢或者惡語相向,惹了神仙可不是好解決的。他當下也顧不上品茶,放下茶杯立馬去差遣人將物資搬出,自己親自去廟里上了一炷碗口大的香,裊裊煙霧間那佛祖被熏得像是流了眼淚。可馮老爺走后馬氏端起茶杯秀眉微顰,久久未放下那盞茶。
當晚也不知是怎了,一場大火就真在那倉庫著了,浩浩然如決堤之水,恍恍乎似歸海之魚,馮老爺站在大火前不免冷汗直流。
真相大白
每到這個時候沈老爺子就會抽口煙,慢慢吐出煙霧再接著講,那劣質的煙卷煙味時不時嗆得我頭昏腦漲像那個被熏得流淚的佛像一樣,可這時我才弄清事情原委。要說那老婦人是神仙?那哪可能,說“精誠之至,金石為開”全是誆人的,不然神仙天天去通風報信不得忙死。馬氏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唬老爺,她可是聰明人,暗地里一番調查后才算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老婦人的家是當地一小戶人家,她的兒子原本在馮府上做過工,可期間與管家發生了點沖突,挨了一頓揍,兩條腿受了傷一時半會起不了床。要說這事落在誰頭上誰都不好受,同做工的幾個弟兄也不干,幾人一通商議后就要去把馮府的倉庫燒掉,讓他管家的飯碗保不住。老婦人無意得知了這個消息后嚇了一跳,想來老婦人也是個黑白分明之人,此等險惡之事實在不能接受,可自己總不能去報官揭發自己的親兒子啊。眼看放火之日將近,思來想去老婦人便以乞討為借口去向馮府透信,可是畢竟是心虛,老婦人這火字一出口變慌了神急急忙忙跑掉了,沒成想竟引出了馮老爺這么多的猜疑,所幸的是最終這倉庫里的財物算是保住了。
可這事傳出去也不大好聽,畢竟是自己的管家犯事在先,于是馮老爺就將錯就錯修了一座火神廟,這石碑就是那火神廟里的玩意,而這事也越傳越玄乎,大伙兒都知道了神仙眷顧馮府,也跟著去祭拜想沾沾仙氣。
如今再提起這事已經是好久以前的記憶了,沈老爺子也不在那鎮上住了,可是沈老爺子最后的感嘆卻在仍耳邊時常響起——“這人吶,可窮不可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