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發展詭異莫測,以悲劇開頭的,沒準會以喜劇結束,而喜劇開場的,卻很可能悲劇收場。近日重讀三毛,更驗證:最好的愛情,常常是沒有機會發展下去的愛情。
1969年,臺灣作家三毛在西柏林苦讀德文,學業的壓力、物質的貧乏和身在異國的寂寞,讓她在那個冬天的一個早晨突然崩潰。她把書埋在雪地里,“心一橫,逃課好了,凍死也沒什么大不了,死好了,死好了。”
她跑去了東柏林墻,申請進入東德,被拒。不過她在關卡遇到了一個像電影《雷恩的女兒》中的男主角一樣英俊迫人的東德青年軍官,“有一副感人而燃燒的眼睛”。那時的三毛也正是一個美麗的妙齡女子,“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動人的——任他是誰。”他幫了她,給她發了臨時過境證件,把她拍的證件照小心放在胸口,靜默地,陪著她排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個人都不曾說話,卻好像已經享受了一段最默契的時光。
分開了,本已經不能再見,可還是見到了,他又像王子一樣出來拯救絕望的過不了關的她。他送她到車站,坐那輛車就可以返回西柏林,回到她的世界中,雖然只是一堵墻之隔,但那是咫尺天涯的隔絕。“沒有上車,他也不肯離去。就這么對著、僵著、抖著,站到看不清他的臉,除了那雙眼睛。”那雙西方人深邃的眼睛,就像一口井,“那雙眼睛里面,是一種不能解不能說不知前生是什么關系的一個謎和痛。”
顧不得了,舍不得就這么分開,她拽著他的袖子,讓他跟她走,他說:“不可能,我有父母,快上!”她要留下,“我留一天留一天!請你請你,我要留一天。”也不成,最后一刻,他把她推上車,“風很大,也急,我吊在車子踩腳板外急速地被帶離。”
回去后,她高燒三日不退,被送進醫院。病痛之中,她依然在心里呼喊著一個沒有名字的人,“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彎刀,一直割、一直割個不停。”
這段奇遇,被三毛寫到了《傾城》這篇文章中。
他們一見鐘情。那一刻,天地無光,世界沉寂,只有兩個人四目相對,陷落于愛情的羅網中。他們一生之中只見過這樣的兩面,如果他肯跟她走,會怎么樣,會是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嗎?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因為誰也沒有跟誰走,一切就變成了秘密,掉落在人生的深邃海洋中。后來她失戀,戀愛,嫁給荷西,走遍天涯海角,“我的生命異常豐富”,這是她在生命最后一段時間對自己的總結。她的人生,沒有遺憾。
愛情是不能假設的,人生也是一樣。不能因為得不到,就去假設那可能有多么好。很好,或者很不好,都有可能。但不該得到的,不能得到的,那就不是你的,不要為此痛苦,即使它看起來有多么美。《花樣年華》中的周慕云對蘇麗珍說:“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太試探了,太膽怯了,不夠真,不夠狠,所以,也就是這樣。
愛情有很多種,愛情的使命各有不同。有一種卻只是經過,驀然心動,卻再也沒有下文。
時間創造,時間也湮滅。愛情產生,愛情也消逝。都是命運,都要接受。愛情經過你,與你擦肩而過,就像你走過一個果園,滿樹都是繁花,花瓣飄落你雙肩,你嗅到了那花香,你觸到了花蕊,可你帶不走整個果園。也許某年會記起那花香,夢到那花蕊,這也是一種生命的財富:有過愛,見過美,你的心因為這些秘不可宣的情感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