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母親節,云天宮都要舉辦一場“知足感恩”活動。活動由主辦方免費提供毛巾、水盆和熱水,讓所有到來的子女幫自己的母親洗腳。
今年的母親節,我去云天宮做了一名志愿者。現場人很多,我正忙著分發毛巾和水盆,突然有人在我身后說:“小伙子,給我來條毛巾,來個水盆。”
我回頭一看,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頭發全白了,滿臉皺紋,拄著拐杖。奇怪的是,大熱天里她身上居然穿著件厚厚的棉大衣,大衣已經洗得發了白,分明有些年頭了。難道老太太受了風寒?我暗自嘀咕著,發給老太太水盆和毛巾,熱心地往前一指,說:“大娘,那邊有空位,您慢點兒走。”
老太太說了聲“謝謝”,一手抱著水盆和毛巾,一手拄著拐杖,蹣跚地走了。
半個鐘頭后,“知足感恩”活動正式開始了。參加活動的子女們端著水盆,打來熱水,蹲跪著給坐在椅子上的母親們洗腳。洗腳的人,有幼兒園的小孩兒,也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云天宮里歡聲一片,每位母親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提著熱水壺,四處走動著,看誰的水涼了,就幫忙給添上一點兒。
突然,我發現角落里有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緊抱著個空臉盆,臉上露出失落的神情,仔細一看,這不是剛才那個穿棉大衣的老太太嗎?
我忙提著熱水壺走了過去,問道:“大娘,您怎么不洗腳?”
老太太抬起頭看了看我,說:“我兒子阿志在玉城工作,每年的母親節,他都會專程趕回來,幫我洗一次腳。現在阿志還沒有到家,我提前過來占個位子,等他回來幫我洗腳呢。”
原來是這樣,我不由笑著對她說:“大娘,您的兒子真孝順。”
告別了老太太,我提著水壺又向其他地方走去。這時,志愿者老黃走到我跟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指著前方說:“小謝,交給你個任務,一會兒幫那個老太太洗洗腳。她孤身一人,兒子不能過來……”
我順著老黃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愣住了,老黃所指的,正是那個穿著棉大衣的老太太。我說:“老黃,我剛問過她了,她說兒子在玉城工作,每年都會回來幫她洗腳的,等一等就來了。”
老黃嘆了口氣,說:“那是以前,今年她的兒子已經回不來了。”原來,去年冬天,老太太的兒子阿志在玉城和人斗毆,持刀殺死了兩個人,現在都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老黃說:“一個亡命天涯的人,還怎么回來幫他娘洗腳?”
我奇怪了,既然這樣,老太太為什么還來參加這個活動,難道她不知道兒子已經出了事?老黃神情暗淡地說:“她早就知道兒子出事了,為這把身子都哭壞了。估計她不能接受事實,還幻想著兒子能像以前一樣,回來幫自己洗腳吧……”
我看到老太太正緊緊地抱著個空盆,滿懷期待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由一酸,便大步向老太太走了過去,說:“大娘,您兒子還沒回來?會不會是他工作太忙,今天趕不回來了?要不就讓我當一回您的兒子,幫您洗一次腳吧?”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胡亂擺著手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兒子一定會回來的。我們約好了的,每年無論發生什么事,母親節這天阿志一定會回來和我團聚的。我今天的腳,誰也不要,就要阿志幫我洗!”
我只好無奈地沖遠處的老黃搖了搖頭。到了下午3點多,活動馬上就要結束了,可是那位穿著棉大衣的老太太依然固執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兒子回來幫她洗腳。她瘦小的身子蜷縮在寬大的椅子上,顯得無比落寞。
突然,我看見原本蜷縮在椅子上的老太太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昏花的眼睛瞬間放出亮光來。我打了一個激靈:難道老太太的兒子,那個殺了人的阿志,真的回來了?
順著老太太的目光,我看見一個黑衣男子快步走進云天宮的門口,正向老太太走來。他戴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一副寬邊墨鏡遮住了大半邊臉。我伸手捅了捅身邊的老黃,老黃抬起頭來,眼睛瞬間瞪圓了:“是阿志,他真的來了!”
阿志來到老太太的身前,輕輕叫了聲“娘”,從老太太手中接過空盆,滿滿地盛了一盆熱水,端著來到老太太的身前,蹲跪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老太太的腳,放進水里,輕輕地搓揉起來。
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正要報警。突然,旁邊伸出一只手,一把將我按住了。我回頭一看,竟是老黃。老黃把嘴巴附在我的耳邊,輕聲說:“你看阿志的腰間……”
仔細一看,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見阿志懷里鼓起了一大塊,分明是武器!會場里還有很多人,真要報了警,一旦抓捕引起反抗,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看著專心致志幫母親洗腳的阿志,我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輕輕收起了手機。
阿志幫母親洗完腳,又按摩了一陣,這才拿起干毛巾,細細地抹干母親腳上的水漬。這時,老太太臉上綻開了笑容,伸手輕輕摩挲了一下阿志的頭發,說:“阿志,去把水潑了吧。”阿志點了點頭,端起水盆,剛邁開步,身旁一個正聚精會神幫母親洗腳的男子突然一個掃堂腿,把阿志掃倒在地,然后四周兩個男子不約而同躍了起來,牢牢壓住阿志。掃倒阿志的男子閃電般掏出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死死頂住阿志的腦袋:“別動,警察!”
原來警察早就有了布置,我和老黃都松了口氣。警察給阿志戴上手銬,小心翼翼解開他的衣服一看,大伙兒都愣住了:藏在他懷里的并不是什么致命武器,而是一包普普通通的小蛋糕!
阿志扎掙著喊道:“別、別弄臟了,給、給我娘,她……最喜歡致成餅家的蛋糕,這是……我最后一次給她買蛋糕……”
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顫巍巍站起身,說:“兒啊,警察是我叫來的,你怪娘吧?”
阿志卻咧開嘴笑了:“娘,是阿志對不起您,我這次回來,壓根就沒想過能逃出去。我殺了人,再怎么逃,也逃不了一輩子……”
老太太哭得像個小孩兒似的,顫抖著手解開身上穿著的那件棉大衣,哭著說:“三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在野外生下了你,然后脫下身上穿著的棉大衣,裹著你回了家。咱老家的風俗,若兒子犯了死罪,娘依著兒子臨世時第一眼看見娘的模樣來送兒子上路,兒子就會永遠記得娘的模樣,下輩子還會投胎做她的兒子。所以今天我重新穿上當年的棉大衣,來送你上路……”
阿志聽了號啕大哭,跪倒在老太太面前:“娘啊,您永遠是我的親娘!下輩子我一定重新做人,好好給您做兒子,做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