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這世界的多數人都在擁擠的城市中,尋找自己的小小夢想。”愛梅對我說這句話時認真的模樣,像個3歲孩子在堆砌彩色的積木。城市的霓虹燈映進她的眼眸,如同天上的虹,色彩斑斕。
她側身靠在坐位后面的銀色橫板上,搖晃著手里冒著熱氣的美祿笑問我:“那么你,杜楠,你在這里追尋什么?”她一直那樣笑著,眼睛瞇成一條迷人的彎線,桃紅色高領毛衣綻放如花,綠色的美祿紙杯成了陪襯的葉。我將她放在桌上的手握進手心說:“我在這里就是為了找到你。”她將手抽出,我又執著地拉住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再抽出手。后來,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愛梅是時尚雜志的簽約模特,高挑的身材穿著各種最新款式的時裝,披肩長發會在一個月內變換不同的顏色,讓人眼花繚亂。這份時常處在閃光燈下的工作看似不可捉摸,做了愛梅的男朋友后我才了解,其實她們和這座城市里任何一個青春時尚的女孩一樣,有自己的夢想和失落,快樂和煩惱,只是職業不同罷了。
愛梅有時也會處在不安的包圍中,在安睡的夜里會突然醒來摸索我,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問我,會不會一直愛她?為什么會愛她?怎么確定我是愛她的?這樣一連串的問題,像是女人常用的撒嬌把戲。我從沒有認真地回答過,我告訴她那是一種感覺。這個在外面明艷的女人,在我面前像一泓純凈的水,一個親吻都能讓她羞紅臉頰。
周末,她拉著我逛城市里最繁華的步行街,高檔百貨大樓錯落于街頭,那里的一套時裝或化妝品,足夠普通人大半年的伙食。愛梅看中了迪奧一支新上市的唇彩,它擺在柜臺里,被柔和的白色燈光籠罩著,華貴奢侈。那帶著誘惑的紫紅,的確適合她的唇。愛梅回頭眨眨眼看我。
她招來售貨小姐對著那塊擦拭得幾凈無痕的小方鏡,小心地涂抹,然后回頭問我:“好看么?”我點頭剛要掏出信用卡,她便站起身挽住我說:“這就夠了。”說完轉身帶著淡淡的歉意對售貨小姐說:“我們再看看,謝謝。”
她拉著我走出一段距離后,俯在我耳邊說:“杜楠,以后你就做我的潤唇膏,我們相濡以沫,知道么?”我頻頻點頭,她的十指便與我的緊緊纏繞在一起,百貨大樓里通明的燈火為她潔白無瑕的臉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那一剎,我覺得她就是天使。
對于愛梅,我是深愛的。愛一旦人了骨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就變得像呼吸,讓人難以察覺了。
TWO
愛梅所在的圈子常有被放大了的是是非非。我能從她的嘴里聽到類似八卦雜志上所寫的那些情愛故事,只是她的口氣是惋惜的,她說她最大的快樂就是和我一起,風雨四季,一日三餐。她將陪吃陪喝的應酬一概推掉,安心給我做飯。少數時候我會吃,但大多數時候沒有時間。她是女人,可以回避,而我是男人,身不由己。
我的工作很忙,加班是常事,每天回家的時間不固定,又常出差。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每次回家我都會看到一瓶新的香水擺放在愛梅的化妝臺上,都是價格不菲的名牌,香奈爾五號,三宅一生,散發著高貴而魅惑的氣息。我裝作不經意問她為什么最近又買了香水,她漫不經心地答,一個代理商送的。
愛梅嘴里的代理商叫陳生。陳生無疑是個儒商,寫得一手遒勁有力的好字,并且頗富幽默感,連同香水一并送到的小卡片上的笑話,常逗得愛梅花枝亂顫。她怕我會介意,便將那些笑話大聲地朗讀,要與我一同分享。她的這一舉動卻并沒能讓我開心,我甚至看得出愛梅對他的好感,一股厭惡之情從我的腹部騰騰升起,再躥進胃,令它生生的絞疼。
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兩個陌生的男人敲開我的門,搬著黑色皮質沙發,讓我簽收。愛梅睡眼朦朧地從房間里出來,看到沙發立刻跑過來從身后摟住我的腰笑呵呵地說:“我就知道你記得的。”
她一說我才記起,她一直念叨著要換沙發,說要坐在軟軟的沙發上,亮著一盞溫暖的橘色燈織毛衣,等著我每晚歸來。可是,我并沒有為她買這樣一組沙發,我清楚地知道這樣一組沙發的昂貴價格,不是我所能輕松支付的。男人的自尊讓我冷冷地推開愛梅說:“這沙發不是我買的。”說完,我看到愛梅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而我故作輕松地走進房里穿好衣服,冷冷丟下一句:“如果你喜歡有錢人,就不要委屈自己了。”客廳里凌亂擺放著的沙發,像我們之間被悄然擊碎的信任。
THREE
愛情是一場拉力賽,兩方中一旦有一方放手,比賽就要結束。那個晚上,我在煙酒精品店里買了兩包軟中華,然后坐在路邊攤上吃麻辣燙,喝一口辣湯狠吸一口煙,那滾燙的湯水在鋁鍋里來回翻滾,氤氳的霧氣讓我看不清周圍的事物,只聽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老板,給我上個碗。”我抬起頭,就看到了安潔。那個公司里默默無聞的女人,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有少女的可愛。
她見我在,沖我笑笑,走到我對面坐下。她說:“一個人?”我點頭,并不回答。她嘆一口氣:“同是天涯淪落人。”然后回頭對麻辣燙店的老板大喊:“上一扎啤酒。”我在愛梅柔情似水的空氣里呼吸得太久了,以至于那刻竟被安潔的豪爽深深震撼,我與她來回斟酒、干杯,然后痛快地一飲而盡。安潔額頭冒出晶瑩剔透的汗珠,她全不顧及發型,用手將它們抹去。
我們不停地喝酒,接著安潔開始撕心裂肺地哭,嘴里喃喃地問我:“如果我不再無理取鬧地盤問他,不再神經質地追查他每個電話的來歷,他會不會回到我身邊,會不會,你說啊……”我和安潔心里都有一個人,以為喝酒可以排遣心中的苦悶,心卻更痛了。
我驚覺我和安潔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太過敏感,如果愛梅因為物質享受離開我,她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和我在一起,我們相識的時候她就已經那樣明媚動人了。現在,如果她真的走了,也是被我的狹隘和猜疑逼走的。想到這里,手中的酒杯更加停不住。不知多久之后,我喝得昏昏沉沉,走在回家的路上好似踏在云里。我記得愛梅嬌羞的笑,還有她耳朵上閃閃發光的水鉆耳釘,再然后,天地便一片漆黑,進入了記憶的洪荒。
FOVR
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射進我的眼里,沒有平日的美好,取而代之的是恐慌,我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愛梅不在。
我這才想起昨晚我將手機關掉。我連忙打開手機,只有一條愛梅的短信:“出外景,明天中午見,飯菜在冰箱里,用微波爐熱熱就能吃。”那一刻,我極力克制著快要奔涌而出的淚水。我檢查了衣柜,還好她只帶走了兩件換洗的衣服,不過房間里的沙發和香水都消失了。
我給愛梅打電話,但電話卻一直不能接通。我不知所措地在屋里轉圈,等待時間的消逝,盼著愛梅盡快歸來。第一次我懂得了等待,那漫漫的時間一點一滴在鐘盤上劃過,像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愛梅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等待著我的么?她也是這樣仔細聆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判斷著是不是我么?
她對我是這樣的好,而我給她的卻是無知的負氣。
為了盡早見到愛梅,我請了一天的假。第二天剛剛九點,愛梅就出現在了院子里,看到她疲憊的樣子,我不禁心疼起來,她沒有做錯什么,我為什么要莫須有地指責她呢?
這偌大的城市,那樣容易令人不明真象地慌亂,把原本簡單的愛變得復雜糾纏,如果我連起碼的信任都不能給自己的愛人,那我憑什么守護自己的小小幸福?
陽光從愛梅的背后照進來,那么美好。